徐予和依舊自顧自飲着茶,不見有什麼動作,“他不是天天都來嗎?”
歲冬笑了笑,把情況如實道來:“今日不同,陸郎君申時六刻來了一次,酉時剛過又來了一次,不過姑娘都在歇着。”
而今陸霄已被官家授為将作監丞,并非閑職,怎麼還有閑功夫找自己兩次,于是徐予和放下茶碗,擡眸問道:“他找我做什麼?”
“陸郎君讓我轉告姑娘,說姑娘你從小喜歡收集字帖墨迹,他常去的書肆裡今日擺了一幅平……平什麼來着……”
歲冬頓了頓,仰頭望着房梁,抓耳撓腮地想了半天仍是沒記起來那個人名,雙頰憋得通紅。
徐予和猜到是本字帖,抑或是墨迹(2),“擺的什麼不重要,停雲哥哥可還說了什麼?”
歲冬如洩了氣一般,耷拉下嘴角低聲張口:“好像是陸什麼機的平什麼帖,陸郎君想和姑娘一同去書肆看看是不是真迹。”
徐予和恍然明白,微微笑說:“是陸機的《平複帖》(3)。”
歲冬感覺腦袋裡斷掉的弦忽然被接上,點頭如搗蒜狀,“對對對,就是姑娘說的這個《平複帖》。”
一個小小的書肆,竟也有西晉年間書法名家陸機的真迹?徐予和已經開始好奇這家書肆了,不過在藏龍卧虎的汴京,似乎一切皆有可能。
她倚立在門邊,擡眸遙望,彎月懸于天際,光華如練,便道:“今日時辰已晚,明日你再去陸相公府上問一問,停雲哥哥是否得空,明日休沐,他應當是得空的。”
歲冬點頭應答:“我記下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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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日升,天色微明。
雞鳴不已,晨鐘相繼。
女使與仆從們形色匆匆,或進或出,有的奉茶端水,有的灑掃庭内落葉。
徐予和用過早食沒多久,有名個子嬌小的女使告知她陸霄來了,她便換了身衣衫去前院,随陸霄去書肆辨别墨迹真假。
陸霄把着缰繩輕輕一扯,偏頭看向馬車,眸色愈發柔和,“燕燕,書肆到了。”
棗紅小馬甩了甩頭,停在陳氏書肆門前,趕車的小厮兒利索地跳下去,彎腰放好馬凳。
陸霄翻身下馬,從外面掀開簾幕,“店家說那卷《平複帖》是從大相國寺的書畫攤上淘來的,我看着倒像是真的。”
徐予和拎起裙擺往上輕輕一提,将身子探出車外,但見春日融融,柳枝垂綠,幾隻喜鵲喳喳叫于梢頭,不覺抿了抿唇。
“是真是假,你能不知?”
陸霄今日着常服,淺青緞袍外罩了件青綠紗衣,幞頭上簪着幾朵粉白絲絹梅花,與身側千萬條軟絲綠柳頗為應景。
他見徐予和踩着馬凳身子輕晃,便擡手抓住她的胳膊,使其有個支撐,“不知,我是真不知。”
徐予和踩上平地,低頭撫平衣袖褶皺,不着痕迹地将胳膊從陸霄手中抽離,仰目望向書肆的匾額,“若你都不知,也該請你爹爹,或是我爹爹掌眼,請我一個半吊子來看有何用?”
陸霄垂眸看她,忍不住伸手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頂,無奈笑說:“你竟說得出口自己是半吊子?我記得張尚書在時,不止教你寫字作畫,也教了鑒别書畫的功夫,我去你家也跟着學了些。”
徐予和略微側首,回想起兒時零碎的記憶,外祖精于翰墨,常臨摹名家書帖,形神皆精妙至極,而且他一眼便能瞧出書畫是真迹還是摹本,也因此被先帝诏為書畫博士,可惜天公嫉妒他這一身才華,令其潦草離世。
她暗暗歎口氣,而後裙擺微動,玉步輕移,進到書肆裡面,“先說好了,我隻是愛收集字帖,臨摹書法,至于鑒别書畫,外祖去了之後,我也沒再研究,所以看的也不一定準确。”
陸霄嘴角噙笑,也擡腳邁上書肆門前的石階。
店家見到陸霄,便知他所為何事,從身後的書櫥中取出一個紫檀木匣,雙手托放至桌案上打開,笑道:“兩位請看,這便是《平複帖》。”
徐予和拿出匣中紙軸,稍一展開,便見着前朝諸多名家的私章刻印,繼續鋪陳開來,牙色紙本上的書墨映入眼簾,點畫硬朗,卻也率性可愛,兼具奇趣,從中可窺見幾分當年魏晉之風流。
看至這裡,她已知是真迹無疑,隻是心中尚存疑慮。
陳氏書肆處于鬧市,客人并不算少,若放了名家真迹,必會有大批文人士子争看搶買,何況還是陸機的墨筆,足以賣出天價。
“怪了,既是陸機墨迹,為何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