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予和莞爾輕笑,走到父親身側,“爹爹别惱了,他們都已經走了。”
徐琢歎了口氣,面色稍顯緩和,“胡鬧,此事我與你娘會處理好,你出來作甚。”
徐予和低垂眼眸,複又擡頭啟唇含笑,“我也是見爹爹擺平了才敢站出來說這些的,他們好生無賴,找了個七八歲的乞兒坐在府門外哭喊。”
外面人多眼雜,若不及時把乞兒打發走,不知事情原委的人指不定會如何唾罵徐琢,所以張氏選擇開門不僅僅是心慈面軟,更是不給對方編弄是非的機會。
京中的官吏富商多多少少都知道劉密平日裡如何荒唐,徐家又是清貴人家,腦袋被驢踢了才會選這纨绔子作為女兒的夫婿,所以把硬送上門的聘禮扔出去也在常理之中。
恰好徐琢回來及時,隻一眼便領會張氏之意。
張氏微微彎身,将手中絲帕對折,撣去徐琢衣袖上沾染的塵灰,“我們把聘禮當街扔出,今後幾日,肅國公應當不會再登門造訪了。”
再度登門無異于自取其辱,何況今日已把話說到這步田地。
徐琢略微思索,望着眼前人笑說:“但願如卿卿所言。”
張氏側目,看了一眼徐予和,見她着了件薄衫,眉梢不由蹙起,“才回暖幾天,就穿得這樣單,當心風從袖口灌進去。”
歲冬自覺低頭認錯,“娘子莫怪姑娘,是歲冬一時疏忽,忘了給姑娘披上外衣。”
東風徐徐,衣衫曳動,徐予和穿得單薄,出來久了,被風一吹也感受到輕微的涼意,遂道:“娘說得是,春捂秋凍,我這就回去加衣。”
張氏點了點頭,又簡單叮囑幾句,方才放心。
徐予和腳步漸慢,輕輕摸了摸右胳膊,骨折處已沒有當初那般疼痛,年輕人總歸恢複得快一些,她嘴角微微翹起,步伐也愈加輕快。
前幾日她以指蘸墨,憑着印象将信中文字寫出兩個,讓家仆到書坊以研習書法為由買本與之形近的字帖,那書商見多識廣,一眼認出是西羌文字,困擾她多時的謎團方得解開,杜浔當日之所以說那封信涉及叛國,必是有人以蕃文與羌國互通訊息。
這也直接證實了她心中的猜測,外祖之死,絕非意外!
行至轉角,高牆遮住太陽,兩人置身于陰影之中。
徐予和身上突然泛起一陣惡寒,直至現在,她從未聽說哪位官員真正因通敵而獲罪。
歲冬見她肩膀輕顫,急切又自責地喚了一聲:“姑娘。”
徐予和攏緊衣裳,扭頭笑了笑:“我隻看到春光明媚,卻忘了不止有風,還有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歲冬不知言外之意,單純以為她覺得冷,“背陰處是有些涼,一走到這兒我也覺得沒那麼暖和了。”
徐予和隻笑不語,回到閨房後,添了一件緞面藕粉色直領對襟長衫,又從書櫥裡拿出偷偷買來的蕃書(1),紙頁上橫豎撇捺密密麻麻,看得人頭暈。
沒有中原漢字作注作釋,不識羌文的她無異于在看天書一般,不到半刻鐘的時間,便覺意興索然,眼皮黏連,她又堅持了些時間,直到實在撐不住了才伏趴在案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徐予和被一聲窗戶輕阖的響動吵醒。
她緩緩直起身子,睡意尚未從眼角褪去,一雙明眸半睜半阖,言語間帶着些嗔怪:“歲冬,你關窗的聲音小些,弄醒我了。”
靜默許久,也沒聽歲冬答話,她起身環視一圈,屋内除了自己,并無旁人,想來歲冬這丫頭見她睡着便出去了。
可她依然覺得奇怪,窗子分明是關好的樣子,又怎麼會平白無故發出聲響,于是轉身走到窗子那方,将手抵上窗棂準備推開。
忽而窗外竹聲沙沙,竹影搖搖,她當是風吹窗動,便收回了按在窗棂上的手。
隻是她不知,屋外緊緊貼牆而站的那團黑影也松了口氣,不久之後,黑影又悄無聲息地隐入昏黑夜色之中。
案上燈燭火光漸微,徐予和抄起剪刀剪去一截燃焦的燈芯,燭火搖曳兩下,卻是比方才明亮多了。
歲冬此時推門而入,領着兩個女使布下飯食,甜聲道:“姑娘,娘子新雇了幾個廚娘,菜式都是依着姑娘的口味做的,娘子都嘗過了,說味道不錯才讓我給姑娘端過來。”
滿滿一桌子菜品,多用芥菜、老姜和花椒調味,嗅之麻辣鮮香,皆是她愛吃的,徐予和胃中饞蟲蠕動,稍微淨了淨手便握箸而食。
麻味辣味争相刺激着唇舌,這一餐頗為熱烈,頗為過瘾,使得她頭上不斷冒汗。
末了,茶水入口,舌尖麻辣方才漸漸消去。
候在一旁的女使低頭收拾碗筷,歲冬見盞裡茶湯見底,又提壺續滿,“今日陸郎君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