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春寒未了,濃雲慘淡,徐予和靠坐在榻上,靜靜望着窗外的朦胧樹影。
歲冬點燃燈燭,屋子裡登時亮堂許多,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沏了盞茶水放在榻邊的案幾上,“好不容易出了日頭,今日怎麼又陰了?”
徐予和端起喝了一口,“倒春寒就是這樣,再有幾日便好了。”
歲冬又往案幾上擺了兩盤果脯糕點,垂頭喪氣道:“可是今日娘子都不能曬太陽了,我方才出去一趟,外頭那風吹得人手疼耳朵疼。”
看着歲冬泛紅的雙手,徐予和抓到手裡捂了捂,“不曬就不曬,你我圍在火盆旁吃茶說話不也挺好?”
歲冬低下眉眼連連推辭:“使不得,使不得,我哪能和娘子一起坐着吃茶。”
“有何使不得?一個人看書吃茶也沒意思,你就當陪我解悶了,”徐予和指着食盤裡的棗糕和白纏桃條,“你不是最愛吃甜食嗎?這會兒反倒不饞了?”
歲冬瞄了眼食盤,吞了吞口水,腦袋卻搖得像個撥浪鼓:“那是給娘子吃的。”
徐予和笑道:“歲冬,我們家沒有那麼多規矩,就拿我爹爹來說,你别看他平時不苟言笑,其實他待人最是和善,他那雙手不止持笏寫字,還會鋤地撒種。”
“以前他得了空,就帶着吏卒下田和百姓們一同勞作,從不見什麼官民之分,所以我對主仆之分也從不在意,你既然是我的女使,那也算是我的家人了,家人之間,是無須在意這些規矩的。”
歲冬覺得楊氏待自己已經足夠好了,沒想到娘子更是直接将自己視為家人,她很久沒有聽到過家人這兩個字了,一時間眼眶止不住濕潤起來。
“怎麼還哭了?”
徐予和把歲冬拽坐到矮凳上,擡起衣袖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痕。
歲冬哽咽道:“娘子,你對歲冬真好。”
“這有什麼?我娘說這隻是待人最基本的禮節,”徐予和捏起一塊白纏桃條塞到歲冬嘴邊,食盤旁還放着幾本書,她心底頓時生出來個主意,以她的情況,還要在屋内歇上些時候,若是用這些時間教歲冬讀書習字,也算是一舉兩得。
“歲冬,你識字嗎?”
歲冬搖了搖頭。
徐予和又問:“那你想學嗎?”
歲冬猶豫片刻,耷拉下眉眼,“小時候想過,但是我爹娘說女子學那些沒用,又不像男子,學了能科考做官。”
“這些話好沒道理,做學問何時分過男女?女子讀書又如何沒用?誰說讀了書就一定要科考做官?”
徐予和握住歲冬的手,又道:“歲冬,你不必将你爹娘的話放在心上,女子不比男子差,我大梁女官亦不在少數,我隻問你,你想讀書認字嗎?”
歲冬低着頭一言不發,其實她也渴望過讀書識字,小時候看到哥哥讀書,她就好奇書卷裡面到底有什麼,能讓哥哥從早到晚一動不動,可是還沒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爹娘為了給哥哥湊束脩,就把她賣給了牙人。
從那以後,她便沒那麼渴望讀書了。
她始終想不明白,同樣是爹娘的孩子,為什麼哥哥能讀書,自己卻能被狠下心抛棄。
“娘子,我們這些做奴婢的,識不識字都沒什麼分别,隻要能把娘子伺候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徐予和見她藏着心事,也不好強人所難,“罷了,不想學便不學,等你想學了再告訴我,這些果子蜜餞,你想吃便吃,隻是仔細着點,别又牙疼了。”
聽到以後有很多甜食吃,歲冬臉上重新浮現出喜色,露出了藏在唇下的兩顆小虎牙,“謝謝娘子。”
恰在此時,張氏在門外問道:“起身了嗎?燕燕,禦藥院的馮禦醫今日得空,特地到咱們宅中給你診治。”
“起了,娘,快将馮禦醫請進來吧。”
徐予和應了一聲,匆忙披衣下榻到門口接迎,隻是心裡奇怪怎麼禦藥院的禦醫也來了?
“燕燕,這位便是馮禦醫,”張氏看向身後的長者,笑着對徐予和說:“馮禦醫醫術了得,隻一眼便瞧出來我染了風寒,還給我把了脈,寫了方子,你也快讓他看看你恢複得如何。”
徐予和低頭行禮,“馮禦醫親自登門,又為母親診看,妾不勝感激。”
馮弘入門時便看出她有所困惑,微微颔首,将話說開:“實不相瞞,徐小娘子,是甯王傳話讓我按時到府上為娘子接着診治,昨日院裡有事,我抽不開身,遣了藥童過來送藥,怎料那藥童尋錯了門,直到戌時我才知曉,但娘子是女眷,入了夜我也不敢到府上貿然叨擾,故而今日才來。”
徐予和道:“馮禦醫言重了,禦藥院應奉禦前,又專供禁中之用,甯王卻請來為我診病,實在是勞煩馮禦醫了。”
“此乃本職之責,何來勞煩一說?”馮弘朗聲笑道:“馮某眼中,無論天子庶民,隻要是病患,我都會盡心醫治。”
他捋了捋胡須,把藥箱往桌案上一放,取出一個青瓷脈枕擺好,“徐小娘子,容我先為你把一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