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予和前腳踏過小院的門檻,馮養娘後腳便跟着過來送了湯藥,服下以後,她半躺在懶架兒上繼續想外祖的事,藥裡有安神的草藥,她想着想着便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夕陽西斜。
徐予和坐起來揉了揉脖子,“歲冬,我娘可有派人過來傳話?”
歲冬上前幫她把發髻衣裙理好,道:“娘子,夫人親自過來瞧了,見娘子睡着,便沒叫醒,走時讓我告訴娘子主翁(1)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房寫文書。”
徐予和點了點頭,回到屋裡讓歲冬幫忙燒着茶爐,自己湊合着點了盞茶,交由歲冬端着一同前去。
書房的火盆沒有燒炭,推門而入,有細微的冷氣透過衣物鑽進袖口,徐予和把袖口攏緊,“爹爹怎麼也不把火盆燒着?”
徐琢端坐在書案前,正提筆寫着奏疏,見她進來,當即放下筆,“跑這兒做什麼,你待在屋裡頭好好将養才是。”
“我為子女,自當昏定晨省,”徐予和彎起眼睛,側身看向歲冬端着的那碗茶,湯色青綠,隻是茶面浮着的乳白浮沫零星無幾,“娘說這幾日禦史台事務繁多,爹爹才下值回來,定然十分勞累,我就想點盞茶給爹爹喝,隻是左手用茶筅實在别扭得很,所以這茶點的有些難以入眼,爹爹莫要嫌棄。”
徐琢眉一橫,語氣卻硬不起來:“我渴了會自己倒茶,瞧瞧你手上那傷,哪用得着你點了茶再送過來。”
徐予和扭頭看了眼歲冬,歲冬會意,忙把茶放在書案上,之後便低頭退了出去。
“你的茶藝是你娘教的,就算品相不佳,滋味也差不了,要是讓你娘知道你做這些,又要怨我,昨天她都怪我把你接回來晚了,”徐琢坐下去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尚未痊愈,這些時日就不必來昏定晨省了。”
徐予和也跟着坐下去,“爹爹所言,女兒都記下了。”
徐琢三兩口把茶湯喝個幹淨,擡頭問道:“今日覺得如何了?”
徐予和道:“敷上藥後已經好多了。”
徐琢擰眉歎了口氣,“你這孩子,若是好多了,郎中哪裡會交待那麼多,”
徐予和笑了笑,摸着右胳膊道:“是有一點點疼,但隻要不碰着這裡,便不會疼。”
徐琢心生擔憂,情急之下,不免責道:“那你還跑什麼,日頭一下去,寒氣就重了,骨折之處怎可見風受涼?若是不仔細養着,萬一落下根,以後下雨天寒可有的受。”
徐予和攏了攏衣裳,“爹爹别擔心,我穿着氅衣,這氅衣可厚了,風吹不進來。”
“燕燕放心,爹爹必然會為你讨個公道,你陸伯父已經探得那兩名牙人的底細,他們是肅國公府二郎君手底下的人,”徐琢放下茶碗,拂袖哼道:“好他個肅國公,我說今日上朝時怎麼對我那般客氣,竟然還想着……”
徐予和柳眉微蹙,“肅國公說了什麼?”
徐琢壓下怒氣,“無須管他說了什麼,不過是些不中聽的廢話,你現在隻管好好養着,爹爹會處理好的。”
雖然父親話未說完,但徐予和已經猜到了大概,那夫婦二人是肅國公家的人,背後牽扯隻會多,不會少,待在屋裡長久不動,一股冷意自腳底襲來,她便讓守在門外的歲冬喊人把火盆點上。
炭火燒了一會兒,書房内暖和許多,徐予和令歲冬支開外面的家仆,現下屋裡屋外隻剩下他們父女兩人,她躊躇片刻,低聲問道:“爹爹,當年外祖,真是遇上了山賊?”
徐琢面不改色:“是啊,那一帶匪患嚴重,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小時候外祖總來教我讀書寫字,如今回到舊宅,難免會想起以前的事,”徐予和垂下眼眸,“可是昨夜我做了個夢,外祖說他并非被山賊所殺,所以我懷疑外祖是被人暗害,隻是有人将現場僞裝成山賊劫殺錢财所緻。”
徐琢沒想到她一語中的,猶豫再三,也不打算再瞞着,“你說的這種情況,我也懷疑過。”
徐予和擡起頭,驚詫地看着父親,他神色平靜,似是早就想到了這種可能。
“燕燕,你從小聰慧,想到這層我一點也不驚訝,隻是你千萬不要貿然摻合進去,連我都看不出來的線索,你又能查出什麼。”
“爹爹是否還記得外祖帶來的那封信?”徐予和捏着氅衣在指尖繞圈,問道:“外祖是不是因為那封信,才招緻殺身之禍?”
徐琢眉頭跳動,當初張鈞帶着那封信來的時候,他們并不知道那是西羌文字所寫,加上張鈞極為溺愛這個外孫女,兩人也就沒避着她,帶着她一塊研究信上的文字,等到知道以後,他們總覺得忐忑難安,便想将信呈交官家。
事實證明,确實如他們所想,隻是信還未交到官家手上,張鈞便身死被貶途中,他親自随吏卒去查驗了屍身,那封信果然不翼而飛,尋常山賊惦記的無非是金銀财物,又怎麼會拿走這封不值錢的書信?
“好了,莫再亂想了,那不是你該想的,也不是你該管的,燕燕,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讓我和你娘安心。”
徐予和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徐琢直接打斷:“爹爹還有本奏疏要寫,明日須得呈交官家,燕燕,你先回去吧。”
看着父親滿臉疲态,眼中俱是對自己的擔憂,徐予和便沒有繼續追問,“既然父親發了話,那女兒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