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羅飛舞間,隻見一條紫練橫空而來,攜劍氣之尖銳、比刀勢之淩厲,刹那間介入二人的短兵相接間,将那一長一短兩把劍分别彈了開去。
紫練在眼前徐徐而分,绮影縱橫處現出一道窈窕身影,嬌小纖柔而步态輕盈,卻又自帶凜然意。
“我這皆白坊,也是你們拆得了的?”
這染坊千百種顔色,惟獨沒有白色,隻落得滿目的绮麗絢爛,卻名曰“皆白坊”。
須知這諸般紛然色彩,當是染在無瑕的白上,才能顯出本身的顔色來。
那蒙面人趁此機會一退,硬生生将那半寸鋒扯了出來。一個何子規加一個來路不明的染坊主人,她如今負傷并無勝算——況且她一擊未成即走,本就是為了脫身,若非何子規纏得太緊,她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她按着傷口飛身便走,徑自逃離了皆白坊。
何子規指間還夾着那挂了不少血肉且變了形的半寸鋒,一時又不知道怎麼稱呼主人家,隻能先收了紅塵,将手中已經不能再用的半寸鋒扔在腳下,默然行了一禮。
“紫練夫人。”
來人卻是沈亦之。隻見他走到皆白坊主人面前,溫文一禮:“所有損失,皆由風雅樓賠付。夫人覺得是否可行?”
他來時已将那支弩箭交與了與他同來的辛未、庚辰二人,想必不用多少時日就會有結果。
“還是你這個後生識擡舉,剛剛那個蒙面丫頭,呵,一聲不吭就跑了,真沒擔當。拆我染坊拆得最歡的就是她!”
紫練夫人冷着一張嬌媚容顔,攏了攏臂間那條紫練披帛,面沉如水地走向那一地狼藉。
路過何子規之時,紫練夫人忽然頓住,回身将她的外袍拉開,露出裡面那件暗紋鬼面、顔色能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利落缺胯長袍。
她這一手極為神不知鬼不覺,且又毫無殺意敵意,何子規竟一時未能防住或是避開。
“‘寒鴉魅影’?”紫練夫人攏着臂間紫練,打量了一眼她的舊時戰袍,竟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你是‘清風朗月’的那個弟子?”
何子規一怔,下意識看向沈亦之,卻見他神色淡然,并無半分訝異。
于是她端着禮,稱了聲是。
“‘寒鴉魅影’的料子,可是從我這皆白坊出去的。”紫練夫人擺弄了一下腰間精緻的銀香囊,上镂樓閣山水,“光調這個顔色,就花了我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最後就成了那麼一匹,按那個量,怎麼也能做五件吧?”
“隻有三件。”她心下了然,說道,“一件已經毀了,一件在我身上,第三件在霁月居放着。”
“隻有三件?”紫練夫人蹙了眉,“那還真是浪費。”
“前輩且放心。剩下的料子也存在霁月居,以備不時之需。”
紫練夫人斂了神色,擺了擺手:“縱然如此,‘寒鴉魅影’也隻會有這麼三件。這套戰袍集了多少大家之力才做成,如今若是再想做一件,可就難了。”
“今時不同往日,應該也不必再按照原樣來。”她自是清楚紫練夫人心下都不悅些什麼,“不過,卻也不會委屈夫人的料子就是了。”
聞言,紫練夫人眉梢一挑,面上漏了幾分笑:“你這孩子心思倒是玲珑。”
既是被皆白坊主人稱一句玲珑,那這她與别人打架搞出的滿地狼藉,自然也得她來幫着收拾。好在她行事克制,若她也像那位不知名的唐門弟子一般肆意妄為,恐怕這皆白坊真能教她們拆了去。
收拾完後已是深夜,沈亦之早就先行一步回了問花榭去安排賠償事宜,何子規将先前未命中目标的兩枚半寸鋒收回腰間蹀躞帶,與紫練夫人行禮作别,走出皆白坊。
未走幾步,她忽地停在原地,眸光微凝。
清清然月色之下,皆白坊門外不遠處,正靜靜躺着一封信。這信的樣子她太熟悉,與長安城内第一封、洪都城内第二封如出一轍。
揚州月下,第三封信。
她的目光一一從四周婆娑搖曳的樹影間掠過。染坊一戰,她一直覺着有人從旁觀戰,卻因那時戰況激烈,未曾來得及尋其蹤迹。
靜立許久,她走上去拾起那封信,拆開來看。
不再有意味不明的問候和多餘的修飾話語,信上這次隻有簡簡單單二字:揚州。
紙上熏着的淡淡香氣仍是一如既往。
她沉吟片刻,将信收好,提步似要往城内而去。
下一刻,紅塵劍光暴起,人與凄豔的劍光同時出現在皆白坊西側一棵樹間,劍鋒冷然,挑出其中藏着的一道幾與樹影融為一體的人影。
那人身着清明煙柳顔色,衣襟處繡着淺淺柳紋,臉上卻扣着張像是從傩戲或是元夜攤位上拿來的鬼面具。
清明決,無名。
她先前确是栖身長安不問世事,對如今江湖格局變動不大了解,但在先前永安镖局與沈亦之談判合作後,她已從風雅樓那裡拿到了不少情報。
“等等!”那人将劍一橫,按上鬼面具似乎要揭開,“首領,我……”
紅塵劍光卻愈發凜然狠厲,逼得他将手收回,隻能專心抵禦劍招,再無法分心去揭面具,甚至都再無法多言。
幾百招走過,二人都有些乏力,在一招重擊後各退一步。無名已經許久未曾遭遇過這般兇狠的正面攻擊,扶着一旁的樹調勻呼吸,握劍的手還隐隐有些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