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何人!”
她停下腳步,微微欠身:“‘醉居長安仙’之弟子,長安‘紅塵劍’,前來拜見。”
一時沉寂。
她直起身,恰巧此時風轉眼一大,吹動她手中燈籠,那火光劇烈晃動,又隐隐将滅。這下來的突然,也不知是不是太緊張之下繃得過緊,手虛拉着警鈴繩索的守衛手腕忽然一痛,像是被什麼狠狠擊中,下意識一收,竟是直接拉響了。
清脆響亮的鈴聲,霎時響徹江上雨夜。
塢内燈火漸次亮起。
何子規隻是提着那被吹得晃晃悠悠的燈,仿佛什麼都沒有做,靜默從容地伫立原地。
被不小心拉響警鈴的守衛顯然年紀不大,白着一張小臉匆匆下了哨塔去,連忙去通報。一路奔向塢内,各個分舵都已經進入了戒備狀态,有的甚至已經完成了人手的清點。年輕人隻當自己可能犯了錯,又怕即将而來恐是一場惡戰,更不敢拖延,加快了速度直奔總舵所在。
總舵中心的正堂已是燈火通明。
塢主秋常青正站在堂中,神色凝重。
自那一次不良人與更漏子聯手圍剿,已是有許久不曾聽到這樣的鈴聲了。
不多時,那守衛已跑到了正堂。秋常青見他氣喘籲籲地跑來,不禁心裡一沉,快步走上前問:“小六,情況怎麼樣?來了多少人?”
“一……一個人。隻有一個人!”
秋常青心裡又驚又疑:“一個人?”
“是一個人。一個女人。她說自己是,‘醉居長安仙’之弟子,長安‘紅塵劍’……”許是跑得急了,他的話說的有些混亂,好在還能讓人聽明白,“我……我剛才好像……”
“醉居長安仙……”
醉居,長安,仙。
紅塵劍……
秋常青将這兩個名号反反複複念了幾遍,霍然一擡頭,望向白衣塢塢口,一時雙眼似有星火落入,恍如悶着暗火多年的灰燼再度燃起,竟是灼然。
那些舊時歲月如舊書一般被重新翻開,過往的鮮活與潇灑又重新浮現,時光流轉,終是有那麼一道身影,仍是昔年模樣。
磨不盡的是入骨風流,拆不盡的是絕世風華。
“走!”
“塢主!”
“小六,快傳消息給諸位舵主,叫他們且安心下來,莫要輕舉妄動,免得唐突貴客!”
“是!”
秋常青腳步愈快。他雖是白衣塢塢主,但武功卻并不多高明,全靠一身調度經略之能。若非……秋常青時常會想,若非是當年那一樁慘案,他如今的命軌,又何以會是這般呢?
若是有可能,他固然希望再回到當年,讓那件事永遠也不要發生。可是已成定局,這之後的選擇,他卻也從未後悔過。
近了塢口,他先令兩側人員拿好兵器嚴陣以待,方才下令打開大門。
大門吱吱呀呀地向兩側敞開。
門後徐徐露出那一道人影,長身提燈,靜立原地。
江風又起,吹動衣袍獵獵。
猶似當年風采!
“甯……”
他堪堪吐出一個字,思緒倏地被一隻無形的手扯入過往回憶之中。
“此仇不共戴天。秋先生才華橫溢、情深義重,甯某當敬。不知可願與甯某共事,誅盡孽障,為這過往血海深仇,亦為這江湖天光?”
“……小生秋常青,願聽甯公子差遣!”
那之後他們愈陷愈深,等将要撕開這血海背後的真相時,已是晚了。
往事浮沉,至今已寥寥遠遠數十年。他至今仍記得那個人白衣染血,虛弱地笑着,将腰間劍鞘上的劍穗交到自己手中。
那可是風月的劍穗啊……
此之,重托。
自那起,他守着這白衣塢也有二十餘年了。
他其實本可以就此脫身這江湖漩渦,免得受那人所累,落得同樣凄慘下場;亦可偏安于這江南白衣塢,再不問江湖事,繼續做他紮根一方的塢主。
隻是若是那般,又如何對得起故人所托?又如何對得起當年誓願?
他當年心甘情願俯首于風月劍前,便再無退路了。那風華絕世之人對他托付了最後的火種,他也必将極盡此生披荊斬棘,不負故人。
秋常青覺得自己的眼眶似乎有些濕潤,這二十多年的隐忍與堅守,也許都隻為等這一刻。
他微微擡起頭,看那女子落落一身傲骨。
這就是他的繼承人。
他如此笃定着。身後,白衣塢衆人已漸漸聚集,排列成整齊而靜默的方隊。
何子規一手提燈,另一隻手解下腰間紅塵劍鞘上那一隻墨玉鯉。那熟悉得仿佛從記憶中凝實出來的玉件染着些微弱的火光,倒映在秋常青眸中。
“公子在上!”
秋常青高聲呼道,帶頭跪下。這一呼一跪,身後數百人一呼百應、一齊跪地,爆出驚天之聲。
如一點火苗跳入焦柴,一陣風過,霎時間便爆出無數炫目火星。
她卻垂了眼眸,一聲輕而低的歎息,湮沒在這驚天動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