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美甯還未聽慣這個叫法,怔愣少頃才應了聲诶。
“浣衣婢無召不可進奉壽王妃正院,您可還有什麼吩咐?”
有許多事需對證,但此處絕非談話之地。“夜裡來駱府尋我即可。”
夜娥答是,佝偻着身子悄聲退去。
郤绮文住處顯眼,無需旁人引路。
正院氣派,院前有一清池種荷養魚,道旁栽樹遮陽,沿着樹蔭走,便可嗅到滿腔混雜着藥氣的紙錢味。
駱美甯專挑偏僻小道,池底、水缸,耳房、倒座房,無一處見鬼影子。
偏偏才杖斃了個通房。
真幹淨得瘆人。
...
行近房門前,隻聽屋内有人咳嗽,好似嗆了水。
她踯躅片晌不見丫鬟來迎,隻得自行通禀,“王妃娘娘,駱美甯求見。”
連叫兩次才來了位嬷嬷,将駱美甯帶入房中。
其間龍腦香極濃,反倒壓過藥味兒。
牡丹屏風将内室一隔為為二,繪圖豔麗,甚至可遮掩其中人影。
隻聽另側有人道:
“王妃娘娘,藥呢?”
“不喝了。”
“這不行,王爺他...”
“你這蹄子,開口閉口王爺王爺的,咳咳——我說了算還是他說了算?”
郤绮文似乎沒什麼力氣,又咳又喘,勺子扔入碗底那麼一響,丫鬟也不再敢有他話。
少頃。
屏風被推開。
但見郤绮文倚在床上,素着張臉,面容蒼白不見血色,眉心的幽暗倒是比之前淡了幾分。
她斥道,“怎敢如此怠慢,還不賜座?”
“見笑了。”待駱美甯落座床前,她唇角才綻出個淺笑,倒不比王府門子的笑好看多少,苦兮兮的,“寫帖子召你來,怕不是耽誤你在家繡嫁衣。”
人來都來了,說這種場面話又有何用?
“美甯本山野中人,不通規矩,在兩京這些時日多虧娘娘關照。再者,您身子不好,來看也是應該的。”
“是啊,身子不好。”郤绮文扶着額角,片刻沉吟,“外頭可有人說閑話?”
駱美甯滿臉正色,擺頭答道,“怎會有?”
酷暑的天,不知角落擺了幾盆冰,涼得駱美甯膝蓋骨疼。
偏偏郤绮文身上還蓋着棉被,發也不梳、亂糟糟堆在頭頂。
她自損倒是毫不客氣,講着、惱着,眉毛皺得能夾住蚊蠅,“怎不會有?罵的粗些,我就渾是個不下單的母雞,犯了七出之過。”
駱美甯笑也不對,愁也不對,隻得耐着性子聽她抱怨,找好話勸着,“兩京上下與美甯熟悉的攏共就那麼幾人,也不曾聽過您一句不是,都言奉壽王同王妃二人舉案齊眉,王府後宅都是您打理,乃有功之人,又何談過?”
郤绮文長歎了聲,“真是個可心的,難怪皇祖父将你點為南昭王妃。”
“陰差陽錯,皆仰仗兄長榮光。”
郤绮文不接話,蹙着眉,冷汗往下滾滾直落。
夜娥說了緣故,可面前卻沒明說過,帖子上隻留言‘要事相商’。
駱美甯隻能揣着明白裝糊塗,試探着,“您這是得了什麼病?”
她拿手邊巾帕胡亂拭着汗珠,“哪裡是病?胎沒坐穩。”
聞聲變臉的能耐駱美甯倒是已爐火純青了,她起先苦着臉隻道可惜,而後給人掖掖被子。
郤绮文冷笑道,“命不好,想留也不曾留住。”
丫鬟倒是懂察言觀色,忙上前給她添了床褥子墊在背後,令其靠得更舒心些。
騰挪間,清淺的血味兒自被褥間漫溢而出,郤绮文又咳了起來,這股子氣味愈發濃郁。
窗閉得嚴絲合縫,唯有幾個丫鬟在房邊打着扇透風。
“那夜盡說胡話,你别往心裡去。”
駱美甯隔着被子輕拍她二下,“隻知您忽然腹痛,後請了太醫來瞧,倒是不記得您說了什麼話。”
“好,那好。”郤绮文竭力坐得直了幾分,“你方來兩京時以道姑之身暫住吳府,可認識什麼靠譜的道人?”
“靠譜的道人?”駱美甯苦笑,“您又笑我,天下的道人哪有能比羽鶴仙長的?”
郤绮文卻直搖頭,“許多事不可偏聽一家之言。”
“您請道士為何求?若是替嬰孩超生,何不試試和尚?兩京許多會念經的,瞧上去有模有樣。”
“超生也好、超渡也罷,有用麼?死後不都是一抷黃土?”郤绮文又笑,她強勾着嘴角,“我算看明白了,哪裡是鬼魂作怪?分明有人為害。”
橫死三個妾,流産一個妻,總算是醒悟了。
...
俄而,屋外傳來陣腳步,由遠及近,外間的嬷嬷先道,“王爺。”
郤绮文的大丫鬟一個個停了扇,紛紛行禮,“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