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問對人了。”他撩開衣擺落座,捋捋八字胡,“不說其他,小的渾身上下就耳朵和嘴最管用。”
“若講這兩京奇事那可真不少,但您愛聽想聽願意聽的,怕是寥寥。”
百事知慣講故事,改不了老.毛病。
将他那側的茶盞蓋一揭,飲下一口,這才緩緩道,“就怕惹您嫌,廢話不敢貪多,便從江大人一家說起。”
江奎,蓬遼人也。
少年時,因力大能舉滿盛水缸而百裡聞名;亂世從軍,耳後屢建奇功,多受擢拔。
與先帝征戰天下,未加冠便戰功赫赫,系開國名将,穩疆擴土,乃昭夏功臣。
而後神康帝繼任,聽朝臣上谏立嫡長為太子,遂加官吳宗明、江奎二人為太子太師與太子太傅,分立文武百官之首。
與忠君吳宗明派相異,江奎為足十的太子黨羽,嫁女予其為太子妃,做着當國丈的美夢,一時受榮寵無限。
“隻可惜那元太子乃是個蠢物,縱聖人活到二三百歲,也無聯合外人犯上之道啊...叔伯、堂兄弟與親爹相較,怕不是殺恨的冤仇喏。”
駱美甯這才覺察古怪之處:中秋逼宮一案中,涉案者家屬連坐乃是普遍現象,江家如今雖非鼎盛,可也算不得衰敗,身為元太子黨派,怎麼未被清算?
見她蹙眉,百事知拍腿笑道:“嘿,奇就奇在這兒,夜宴逼宮那日前,江奎一家告假,均不在兩京。”
“何解?”
二十年前,兩京來了個蓬遼道人,自稱矇半仙。
雖雙目失明,卻有摸相算命、聞聲起卦之能。
矇半仙以‘同鄉’之名,得入江府為門客,曾測中其加官太子太傅、嫁女為太子妃等諸多要事,得受江奎重用。
“這官職,前朝可是封授給亡人的。”百事知嘿嘿笑,“您外租顯貴啊!”
“你倒是什麼都打聽。”
“可不是,您莫願我話多才是。”百事知瞧她似面露不愉,忙抽了自己兩巴掌,“看我這臭嘴,什麼都說。”
“無礙既已在同一艘船上,倒也不算什麼秘辛。不過,言多必失。”駱美甯擺首示意他繼續講來。
百事知俯身湊近了些,“元太子那個以下犯上的營生,于江奎而言,左右都是給人當臣子,所冒風險遠高于其後收益,緻使其猶豫不決。好巧不巧,老天爺也有意眷顧,那年中秋一旬前,江奎蓬遼老家有人來報,說江家祖墳竟被土夫子掘了冢。”
矇半仙受托,附耳聽聲、掐指一算,隻說此乃大兇大惡之兆,若不回蓬遼重修祖墳,莫言富貴,便是性命也難以保全了。
“江奎渾是個大老粗,非小的自誇,他字還沒我認得多呢。”百事知啧了聲兒,以袖掩唇,嘴巴好似淬了毒,“不然以元太子那破爛腦瓜子,偏偏能拉攏他?隻能說命好,當上将軍、還封了侯。”
矇半仙之言,江奎未琢磨便信了個完全。
因祖墳被掘的惱怒下頭後,他隻覺是冥冥有天意,未曾告知元太子黨,直接上禀神康帝告假回鄉。
逼宮未遂,太子被廢。
江家人幸而未受牽連,僅江奎夫妻二人受了些牢獄之災,不過寒露後便被放歸侯府。
“可憐了江家女兒,随元太子一同被清絞,江奎與奉壽王均未保她。”
“雖稀奇,卻是陳年舊事。”
“诶,您莫急,說江家奇事兒多,肯定不止這一件呐,但往後的,都同這件相幹。”
太子、藩王與叛黨,囚的囚、誅的誅。
自此,江奎愈發将矇半仙奉為圭臬,谷米奇葩供養;绫羅綢緞不盡。
但僅半載後,矇半仙卻離奇暴斃了。
“更怪的,是他那死法——與獄中殒命的元太子妃江氏女一模一樣。府中下人都說是亡人變為厲鬼作怪。”
江奎老兒本就迷信,更何況,彼時廢太子餘黨清繳一案仍未結清,經日有被處斬、遭流放者喪命,深夜常有啼哭哀嚎,不知是人是鬼。
做過虧心事兒,江家亦正畏皇權。
為避風頭,江奎稱病退而緻仕,矇半仙葬禮也未敢大辦,隻是将屍首送歸蓬遼、因其無家無子無依靠,墳冢便建在離江家祖墳不遠的山坡上。
自此,江家聲勢日漸衰退。
尹淼小指沾了水,在木幾面上留了個名字。
江文柏。
江奎幼子,曾為奉壽王伴讀,兩人為甥舅關系,卻年齡相仿。
此人現當職司隸台、任别駕,主事兩京監察,與岑理裙同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