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洛曳,父母雙亡,死訊被主家的人壓下,洛曳身邊除了被洛明堂派來照顧自己的燕羽,再無人可依。
但那個燕羽,明面上是派來照顧洛曳,實際上是在監視洛曳。
洛明堂自以為自己安排天衣無縫,未曾料到,洛曳卻連他用燕羽親人性命威脅燕羽這件事都知曉。
原因無他,燕羽的親人,恰好是洛樹生前的恩人,但因洛樹在外極少以真名相告,所以即便洛曳曾見過燕羽和她親人一面,燕羽也沒有記住萍水相逢的洛曳和洛樹。
洛曳那時年紀尚幼,隻記得那幫了父親的老婆婆生了很重的病,需要一種很珍稀的草藥,父親和母親為此奔波了好幾次,都無果。
但那草藥和罕見的病狀洛曳卻印象深刻,所以在回主家時,她偷聽到燕羽與洛明堂講話提到的珍稀草藥,救婆婆,當即就反應過來,這是父親恩人的孫女。
燕羽走後,洛明堂的下屬慌張來報,燕羽的婆婆死了。
洛明堂對此神色不變,仿佛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淡淡道:“處理得幹淨些,别讓人瞧見,另外,若是燕羽生出異心,便不必留,若她聽話,那便等目的達到了再處置。”
這就是洛明堂一貫的作風,沒用的棋子,榨幹最後一絲價值後就丢掉。
父母死在柳州,洛曳帶着拭武莊的信和燕羽一起上路前往柳州。
洛曳在柳州得到邵馳知夫婦二人拼死守護下來的畫,卻沒有與天下糧莊有任何瓜葛,此時的洛曳因在主家落水一事,身體變得孱弱,還被噩夢侵擾,時不時就會精神失常,模樣宛若瘋癫之人。
無奈燕羽隻能将收拾好的物件交由镖局送往主城後,帶她出門尋醫,卻在半路遇到北溪人劫持。
路上,在燕羽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洛曳道出了她親人已死的真相,以及洛明堂不打算留她活口這件事。
燕羽看着面前的人,萬念俱灰之下決心以身試險,吸引住賊人,讓洛曳自己藏好,另尋生路。
燕羽的馬車在斷鳥崖前墜下,洛曳為躲避賊人,在山中胡亂躲藏,最終迷失方向,她一直跑,不知躲避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直到最後她精疲力竭,雙眼發黑失去意識倒下。
“哪裡來的小娃兒?”昏過去前,她聽到一道輕柔的聲音在發問。
醒來後的洛曳被路過打獵的女人收養,女人擅長搏鬥,一身本事高超,卻甘于偏安山中,洛曳每每問起,女人也隻是散漫道:“說不得說不得,你就當我是個本事不錯的鄉野之婦吧!”
女人入山避世前對世事很是了解,所以她很快便知道面前的女孩是誰家的,以及她現在的處境。
“想我來到此地打算歸隐也才一個月,就遇見你這娃娃,果真是命……”女人歎息道。
洛曳被女人收養一年,這一年間女人對她悉心教導,傳授自己一身本事,并在一年後的某個尋常日子裡,讓洛曳去替自己一個地方取東西。
取東西花費了洛曳一個月的時間,等她再回來時,發現的是被人為破壞得糟亂不堪的小屋,還有死掉多時的女人,隻因天寒地凍,故女人屍體得以維持原狀。
但她胸口的刀傷仍是過于駭人。
洛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将女人給安葬的,隻記得自己做完這一切,雙手顫抖打開女人讓她取的東西時,發現裡頭全是她的東西,而且還有一封信和一枚令牌。
令牌隻有巴掌大小,大體是銀青色,上邊的圖案是一隻鳥兒,赤紅色的眼透露兇光,仿佛下一瞬就要化為真實,将凝視它的人狠狠吞噬。
青鳥底下,雕刻着栩栩如生一個“暗”字。
洛曳打開信,才發現是寫給自己的,而且是女人兩月之前就早已寫好。
信中,女人說明自己因一些舊事遭人記恨,不得不尋處地方歸隐,但極力潛藏,卻還是被那些暗中之人尋到,這是她的恩怨,不應将洛曳牽扯其中,所以出此下策,讓洛曳離去,切讓洛曳勿尋源頭,勿替自己報仇。
同時她在信中誇贊洛曳資質不錯,又有描摹丹青之能,若無去處,可憑借憑借此令可作為信物入暗衛,以得庇佑,各地守軍也不會為難她通行。
女人在死之前,早已為洛曳安排好了後路。
信的最後,女人這般寫道:隻因我的名字是大忌,所以平日裡都讓你喊我姨,不過我将身死,所以告訴你你也無妨,我本名為平青楊,與你阿娘是舊友,當初也是因你的樣貌和你攜帶的畫乃疏蘭真迹才确信你為疏蘭的孩兒。你的父母死于他人之手,我知你對兇手恨之入骨,但單憑你一人實在無法撼動幕後之人,所以若要複仇,一定要做好萬全準備再行動,勿要沖動行事。
還有,若說嫌疑,有一人我心中很是懷疑,你做好完全準備後,去查一查這個人,此人名為豐羊茫。
切記,勿要沖動行事,以及,藏好你的青雁令!
平青楊,在主城如雷貫耳的名字,即便洛曳沒見過這個人,也聽過這個名字。
與父親同一輩的同窗,那一年的科舉,她一人拿下文武雙元,實為九晔百年難得的天縱奇才,深受國君器重。
可為什麼,她會在這裡?還是被毀了容貌的模樣,甘願藏匿于山林之中?是誰要她死?
無論洛曳怎麼想,怎麼問,這一片孤寂的山林也不會回答她。
洛曳将自己的重要物品在女人墓碑不遠處埋下,帶着女人送她的匕首和剩餘的盤纏上路。
她打算先回家一趟,家中有許多父母信和手記,說不定能找到些蛛絲馬迹。
可變故向來總是令人始料未及。
洛曳一路僞裝成流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豐羊茫,被其所擒并從其口中得知父母死于他之手。
在生死危機和仇恨的雙重壓迫下,洛曳最後隻剩下一個想法:哪怕自己死,也定要讓豐羊茫陪葬!
但她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豐羊茫,僵持到生死攸關之際,門口那道突然響起的聲音幫了她一把,洛曳趁機翻過身抽出匕首,朝豐羊茫狠狠地刺去。
豐羊茫的死令洛曳遭到通緝,所幸當時的她扮做流民,容貌較原本有所差距,且那時月夜風高,下人隻将她匆忙逃離的模樣看了個大概,所以她換掉流民的裝束後,并未被人第一時間察覺。
不過,此地不宜久留,所以洛曳連忙上路,繼續踏上回家的旅程。
手刃殺死父母的兇手,一直以來心中那塊壓着自己喘不過氣的石頭終于不見了。
望着一片人來人往的街道,洛曳久違地感到松快,嘴角也挂起淺淺的笑。
腳步忽然頓住,洛曳忽然想起手刃豐羊茫夜裡的那道聲音。
很年輕,很清脆的少年音,就是聲音的主人語氣有些不耐。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記住一個人聲音,無論來自何人,都救了她一命,讓她能夠手刃仇人。
她打從心底感謝那個人。
久違地踏上主城,洛曳帶着帷帽,急不可耐地朝家裡趕去,可還未靠近,她就看到前方升起的滾滾濃煙,那方位,是她家。
洛曳拼命地朝家裡跑,連同帷帽掉落,自己一身衣裳被風吹得散亂也顧不得。
她剛到時發現後門是開着的,她顧不得思索疑點,急匆匆地跑進去,此時的火勢已加劇,黑色嗆人的滾滾濃煙不斷冒出,還未靠太近都能讓人感受到那灼熱的溫度。
周圍人們的救火聲此起彼伏,洛曳卻感到害怕和窒息。
“我的家,我的家!不!不——!”火光在她黑色的眼瞳裡躍動,洛曳歇斯底裡地大喊,猛地沖到池子旁,一頭紮了進去,随後從池子裡浮出,撕下潮濕的外衣綁住口鼻,直直往裡頭沖去。
父親母親的手記!豐羊茫背後的主使還尚未清楚,若是全被燒沒了,那就徹底無從查起!
洛曳剛沖進火中,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書櫃,剛想邁步上前,突然,頂上的房梁立即掉落,仿佛是要阻止她進入的腳步一般,将她和裡頭隔絕。
火勢越發猛烈,濃煙也開始熏得她睜不開眼,可她還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