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茫茫裡唯有兩個充滿綠意生機的藤蔓繭立着,随着地面破碎,繭從縫隙中落了下去。
白泠溪和蕭斂之在裡面早已暈睡了過去。
直到身下頓痛襲來,藤蔓逐漸枯萎,然後脫落。先前嚴嚴實實的繭這時變成了碎片,白泠溪是被疼醒的,倒吸一口氣,她捂着屁股站起來觀望現在的情況。
仰首看去天幕撕口裂開,她剛剛應該就是從這掉下來的。而周遭的景象已經和先前完全不同了,若是說上面是銀世界,那這裡就是鏡世界。
四面八方,每一個角落都鋪上了鏡子。她的臉被印在上面,和她對望着。
看着自己密密麻麻的身影,白泠溪心底蓦地有點泛毛,走了幾步,她蹙眉嘗試着對空氣喊了聲:“蕭師兄?”
然而得到的是她的腳步聲和空蕩蕩的天地彈出的她的回聲。
看來蕭斂之是和她落到不同的地方了。
這個秘境是由心底的念頭發生變化的,白泠溪走到鏡面前,手指觸到冰涼的境面上。這和普通鏡子一模一樣,堅硬,投照出她的一舉一動,毫無任何該屬于秘境中的稀奇轉變。
她有些百無聊賴地在上面劃了劃,鏡子裡的人也做出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白泠溪啧了聲,這裡全是毫無分别的鏡面,她怎麼找也找不出有什麼突破口。
鏡面投出她澄澈的雙眼,白泠溪盯着這雙眼,和她對視許久,鏡面終于泛起了絲絲漣漪。
看到漣漪,她身子僵了下,而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想再近一步。把額頭貼在鏡面上,她的眼睛往裡窺去。
這個鏡世界在這個時候終于發出了屬于它的聲音,
腳下似乎旋轉起來,白泠溪站定不動,穩了穩心神。咽了下口水,突然變得凄惶不安。
面前的鏡面也開始旋轉,以極快的速度一扇接着一扇從她的眼前飄過。
從鏡裡看,她的臉好像從來從來沒變過,但在閃得極快的鏡面殘影中,拼接起來的臉,和她神似,卻又不是她。
越看着這些鏡子她就越感到眩暈,費神地搖了搖頭,她掐住自己的臉想使自己清醒一點。
痛感代替了眩暈,剛把頭擡起,白泠溪隻覺天旋地轉,她不知道她自己究竟在轉,還是原地站立。
神色木然,向來睿智靈敏的目光變得呆滞起來。
眼前重影浮現,境面裡的無數個不同的她,好像在向她走來。
不對?為什麼是無數個?
白泠溪咬破舌尖,鏡子裡應當隻有和她一樣的人,怎麼會幻化出來不同的人?那些悄似她的,有男有女,都如同妖魔鬼怪般向她走來,想要蠶食掉她的魂魄。
白泠溪閉上眼睛,站在旋轉的鏡面中心,身上零碎浮躍的淺靈鏡光上上下下在她衣表蹦跶,仿佛是在挑釁。
耳邊急風速起,是鏡面一圈圈圍繞她閃過的風,白泠溪心頭忽感不妙,同時額前和後頸,居然也有風向她襲來。
睜開眼睛,清眸顫漾,隻見一前一後兩面鏡子前後逼夾。嘩啦一聲脆響,落砸在她的額前和肩背。
“唔……”
熱流從額前流下,白泠溪想伸手去捂住。可是這時又有一扇鏡面朝她飛來,她無心顧及傷口,隻好抽劍對着那飛來的鏡子一劍橫斬。
如願以償的,境面變成了碎片,懸浮在半空中。
白泠溪松了口氣,眉宇間透露出疲累,連發絲都變得淩亂了些。
這個地方似是會讓她的行動和神智變得鈍重,連使個劍都會脫了力。她不僅手腳酸軟無力,而且腦袋也疼了起來。
那些和她俏似的人走回了境中,依舊附在鏡面上目不轉睛全方位旋轉盯着她。但他們沒有選擇變回她的模樣,模仿她的一舉一動。反而蠢蠢欲動,恨不得下一刻就沖過來。
白泠溪盤坐在地上,懸在半空的碎片被她遺忘。
隐隐約約聽到頭頂飄來窸窣的聲響,她循着望去。先前的碎片像是一直在觀察她似的,等她被吸引看過來,措不及防地朝她飛砸過來。
白泠溪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還是沒能逃過它的暴擊。
光潔的額頭又多了道疤痕。
她忍無可忍,咬緊下唇有火海燎原之勢,握緊拳頭朝那些碎片砸去。
這不砸還好,她一欺近它,就徹底看到了上面映照出的場景,聽到了從窸窣變清晰的話語。
鏡片上的映照着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她曾做過的堕仙的夢。
每一片碎片,都是她夢裡的片段。
有槐花紛飛,有宮門深沉,有鄉村小道,還有無情道宗和合歡宗。
每一張臉,都變成了她和蕭斂之。
一旦分神在上面,白泠溪的意識就被一股強勁的吸力給吸了進去。
單一的世界終于瓦解,變得多姿多彩起來。白泠溪站在柔軟的草地上,周遭一切都靜止了,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漂浮着的五個字:天順三十年。
她暗忖道:天順三十年,這不就是初次小秘境中村莊裡壯年男子被抓去參軍的年份麼?
也是戰争初起的年份。
待她看了之後,字樣便消失了。風也動了起來,杏花紛飛。穿透了她的身體。
白泠溪低頭一看,她居然變成了半透明的。
環顧一圈,宮廷深冷,丹楹刻桷。兩側紅牆下青闆石涼,窄直幽深,通向嚴肅的宮闱庭中。
這樣的景象,好似在哪裡見過。
白泠溪像遊魂一樣漫步走着,她想,如果她真的是遊魂,那這裡應該會碰見許多的孤魂野鬼吧。
今日大概是什麼節日,處處張燈結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