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還在繼續着,窗外也下起了淅瀝秋雨。
夢外白泠溪緊掐着薄被,細膩的肌膚覆上晶瑩薄汗。嗓裡溢出低聲痛苦的細細呻吟。
她已修仙成功,以無情道為道,成仙後苦曆百劫,一次次涅槃重生,發大願造福衆生。
可仙界動蕩,魔君入侵。她因與身為合歡宗祖師的水樾合力抵退魔團,而被質疑無情道是否純粹。
畢竟仙庭人都知,她渡劫飛升那日,情劫就是這位合歡宗的水樾。求仙階上,天庭門前,也是她和水樾一起攙扶着上來的。
仗着無情道最堅,她早已猖獗多日,已有許多人不服。
就當她不服氣不願自證清白時,就連帝君也要求讓她在天雷下自證無情道。
當時的水樾還在休養閉關中,白泠溪不願和他産生交集。如若被他知道她和他引起了誤會,這個悶騷肯定又得對她飛媚眼。所以趁他閉關,她隻好登上那求仙階盡頭。
天雷隐隐怒動,她身為楚長蘊,回望階下,不禁回想百年前她入仙門時也是和水樾一起走上的這數不盡的階梯。
仙果已成之時她就已經在渡完劫記起了所有來世。或安平,或動亂,或貴胄,或百姓,或人或仙或妖。
她驚奇的是,她與水樾居然有三世之緣。不過次次都是有緣無份,隻當是過路人罷了。
站在仙階之上,她自證道真,赤手空拳剝去仙力,用肉身滾入雷中。沒曾想卻被劈得體無完膚,連丹田都碎開裂痕。按理說,分明不該如此的。
她的無情道早已到了堅不可摧的地步,區區驗道真雷,怎會連丹田都劈裂。
這樣的動靜不算小,連在閉關的水樾都聽到了聲響。又有人通風報信故意引他過來,待他滿臉憂容趕來時。仙人衆聚,皆見二人相對時的情景,此時仿佛說什麼都不可信了。
水樾仙尊為她辯解,也依舊無濟于事。
帝君下令把她押進天獄。
白泠溪自來灑脫不羁,隻想抓出陷害她的人是誰。日日夜夜分心應對,在懷疑帝君所作之時無奈又被人擺了一筆。
仙獄牢鎖大開,奔出來的上古魔獸居然馱着她一起出了獄。
她來不及辯解,就被貶為了堕仙。衆仙大笑,洪亮的聲音打趣着如若天資仙緣還在,隻需一世就可再登仙路重升成仙,她的仙位一樣保留。
其中一老頭兒紅光滿面,拂了拂胡須,眼眸眯起戲谑調侃道:“隻是不知下一世是否還走無情道呐!”
“好不容易有了重修仙路的機會,若是再走無情道,咱們水樾仙尊,可又得苦傷了。可憐水樾仙尊分明成了合歡宗祖師,卻依舊為你守身如玉,修為停滞再難前進一分呐!照他這樣,終有一日會仙體散去。”
她銀劍一飛,斬落那老頭的一半胡須。憤道:“去你爹的!這樣好的機會你怎麼不去!另外,水樾的事跟我有何幹系!你再嚼舌根,下次斬的就是你的舌頭了!”
白泠溪不服此斷,劍指仙宮聲聲質問帝君。她冷眼含怒,字字珠玑。作為仙界第一戰鬥力的她與帝君大戰了三百回合最後還是被他大袖一揮趕回了下界。
墜入仙階時,她看見有道身影急匆匆地滿身是血朝她奔來。白泠溪閉上眼,印入眼簾的最後是雲海仙宮的婆娑幻影。
耳邊逐漸傳入雨聲,似現時,似重生。
是誰?
白泠溪猛地驚醒,坐起身來撫上心髒那處。是夜一道響雷劈下,閃爍的白光映照出她眸中的虛驚恍然。雨聲刷刷不斷入耳,如珠玉落盤。夢中下世前的話語仿佛還萦繞耳邊,白泠溪看向窗外,斂眸喃喃道:“原來是下雨了……”
怪她耳鳴了,總覺得雨聲中混了些荒唐的話語。
她掀了被子推開門靠在門沿靜靜看着這場突如其來的秋雨。
暗色孤寂,杏葉鋪地。
默默歎了口氣,白泠溪又想起了莫任仙的死。她的鬼燈,恰好也是做夢夢到的。
這其間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
自己的夢,會不會也是堕仙的詛咒?
白泠溪抓着兩側頭發,少有的煩躁。這件事情真的結束了嗎?從鄧府後就永遠結束了嗎?
莫任仙說接觸到堕仙覺醒的人實則就是下世的堕仙,而她如今,真的夢到堕仙了。
三世之緣中的那個人,會不會也同樣來到了如今的世界?
過了會兒白泠溪回到屋内,夢中的記憶還在。她攤開紙筆墨水,一一把夢中人的面容描繪出來。勾勒出的輪廓,從模糊變得清晰。
落筆心悸,手汗打濕了畫卷。白泠溪抿緊唇瓣,面色越發蒼白。
待看見紙上的三張臉徹底浮現出來時,她不禁滑落下一滴清淚。畫筆滾落在地,手也跟着無力垂下再也提不起畫筆。
少年将軍,溫憐草妖,和合歡宗副宗主升仙成為合歡宗祖師,保留了樣貌的水樾。
白泠溪怔怔起身點燈,火光照着芙蓉清面上的淚痕。烏發傾下,籠滿了她瘦弱的肩頭,她又走回桌前。
把三張薄紙重合,白泠溪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隻是一個夢而已,有必要這樣麼?
可是待見到燭前紙上重合的眉眼,她又提不上氣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的模樣,久久揮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