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鳥兒突然短促叫出一聲。
男人慢吞吞地系好喉口的紐扣,這才将視線從窗外拉回來。
嘎吱。
嘎吱——
古舊的桃木地闆被他踩得一步一響,響聲在秋月面前戛然而止。
“自我介紹一下——”他伸出右手,“梁風。”
剛才那條繞在他腕間的領帶不見了。
男人的手大而寬厚,根根掌骨好似滿撐的傘,力量感十足。
秋月淡然擡眸,聲音和目光一樣疏離:“你好。”
她沒伸手,指尖一直垂在腿側。
直到手腕忽然被握住。
梁弈将女孩往自己身邊帶了下:“吃飯吧。”
沒再作聲,秋月跟着他轉身離開。
臨下樓梯時,餘光卻不自覺溜向露台。
男人依舊立在窗邊,高大的身影一動不動。
幽深的眼好似敏銳的暗衛,直直刺探過來。
——趕在夜色降臨之際。
趕在她收回視線之前。
-
一樓有中西式餐廳兩間。
略過中餐廳的紅木圓桌,二人在西餐長桌前落座。
——這樣大的餐廳,這樣長的餐桌,隻坐他們兩人,過度寬敞,也過分安靜了。
西方面孔的廚師過來問他們牛排需要幾分熟時,秋月認出他來——她和梁弈之前一起去過那家米其林餐館。
主廚離開後,秋月盯着眼前折成玫瑰花的餐巾陷入沉默。
她想起梁弈上周發出邀約的場景:也是這樣安靜的一頓晚餐,直到一通工作電話打破沉默。
放下手機,梁弈突然開口:“周五晚上有空嗎?跟我家裡人一起吃頓便餐。”
金箔牛排上桌,秋月确定梁弈對“便餐”的跟自己不一樣。
而且——
她瞟了眼空蕩蕩的樓梯口。
他對“家裡人”的理解,可能跟自己也有所偏差……
“這次是低溫牛排。”梁弈将魚子醬推到秋月手邊,又問,“怎麼樣,還吃得慣嗎?”
秋月輕“嗯”了聲,擡眼尋視餐桌:“有海鹽——”
“梁總——”
保姆阿姨步履匆匆進來:“老梁總到了!”
秋月心頭一跳,放下手中的刀叉起身。
關于婚事,梁弈的說法一直都是“我們自己決定就好”。
可畢竟婚姻大事,梁父又是兩家唯一的長輩,秋月心裡還是蠻重視這次見面。
來人腳步聲急重,迎上走到餐廳門口的梁弈。
他們父子的身形和面容都很相似,隻不過梁弈渾身透出冷感,而梁父如風火來勢洶洶。
“人呢?”
梁弈還沒回答,梁父的便投向秋月。
——随後仿佛她是個透明人一般,目光徑直越過她。
定在樓梯口。
咚、哐——
男人下樓也像閑庭信步,步伐放浪慵散。
梁風穿着剛才的黑襯衫,隻不過外面多了件機車外套。
毫無由來的,秋月覺得自己一下就知道他的名字是哪個字了——“風流”的“風”。
無視所有人,男人聳拉着眼皮,一把拉開秋月旁邊的餐椅,吊兒郎當地坐了下來。
一旁的梁父猛吸了口氣:“你怎麼回來的?!”
梁風淡淡:“坐飛機。”
兩秒死寂般的沉默。
随後“砰”的一聲巨響,梁父的拳頭砸上餐桌。
秋月的刀叉與心髒皆一跳。
“我是問你為什麼回來!”
“梁風會用乘光的車參加環塔拉力賽。”開口回答的是梁弈,“已經在走合同了。他這段時間也會配合預熱宣傳。”
梁父愣了下,恍然大悟:“他就是你找的代言人?”
“不是‘找’。”梁風終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父親,黑漆漆的眼眸,明晃晃的挑釁,“是‘求’。”
“就像當初你求我媽嫁你那樣。”
“……”
很難說是梁父的臉色更難看還是梁弈的。
“我算看出來了。”粱父冷笑一聲,“你回來就是沖着我來的,是吧?”
"Mister——”廚師端着餐盤進來,又被幾人間詭異的氛圍僵在半路。
梁風朝他手裡的牛排擡擡下巴:"Medium rare?"
主廚微怔,點頭:"yes."
梁風屈指敲了敲桌面,笑得一派紳士:“Thank you.”
屬于梁弈的那份牛排被放到梁風面前。
他慢條斯理,又理所當然地拿過秋月沒用的另一套餐具,轉手回饋她一瓶佐料。
看到瓶内粒粒分明的海鹽,秋月眼睫動了下。
“放心。”梁風的刀叉剮蹭盤底出聲,“我回來有要緊事。”
他睇梁父,目光有如刀刃泠然:“沒空跟你算你靠女人發家,再抛妻棄子的舊賬。”
原來人在惱羞成怒時,臉色是會瞬息萬變的。
梁父臉漲成紫紅色,第一眼居然是去看秋月聽到話的反應。
——原來他看得到她啊。
“你混賬!”梁父抓起面前的餐盤就砸過來。
眼看要被殃及,秋月下意識擡起胳膊擋——
身邊的男人先她一步,一巴掌揮開了這份危機。
餐盤落地,四分五裂。
梁風冷笑了聲。
“看準再打啊。”他陰恻恻道,“像這樣——”
男人動作太快,秋月隻看見梁父忙不疊後退半步。
一把餐刀直挺挺地戳在他剛站的木地闆上。
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聲響,梁風起身,晃着長腿往樓上走了。
“畜生!”梁父氣急敗壞道,“你就是個畜生,我早看出來了!”
他又遷怒梁弈:“這就是你幹的好事,你招他回來幹什麼?!”
梁弈平靜地坐回餐桌前,面色無瀾。
秋月認識的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從沒有情緒失控的時候,永遠冷靜。
隻不過今天有些過分冷靜了。
冷靜地看着她被人怠慢。
冷靜地看着她差點被誤傷。
“你給老子滾下來!”梁父在樓梯口沖梁風喊道,“滾出去!”
“當年不是你要跟你媽走的嗎,現在回——”
他的聲音被一道轟鳴聲蓋過。
餐廳裡的三人皆一震。
“這什麼——”
更為強勁的轟聲接踵而來。
這一次,他們頭頂的地闆都在抖。
秋月倒吸了口氣,回頭看樓梯口。
梁風正騎着摩托下來。
重型機車從陡峭的樓梯上疾馳而下,男人如履平地。
他身後,地闆噼裡啪啦四分五裂,一片狼藉。
剛才還在斥罵的梁父卻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間噤聲。
——摩托車頭高高昂起,在距他半臂處猛地刹住。
懸空瘋轉的前輪嗡嗡作響,好似一把威懾的尖刀。
“梁風。”梁弈冷冷出聲。
回應他的,是車頭砸地的巨響。
梁弈看了眼地上被砸出的坑:“你過分了。”
梁風笑得不以為然:“過分?”
轟響油門,他揚長而去。
“以後,你才知道什麼叫‘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