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遷垂眼看去,随手從桌邊抽過來一張草稿紙。
等了幾秒,不見林冉開口。
微折着眉,他擡眼看她。
“李老師,”林冉看看桌上攤開的資料本,又轉頭看看門口,還是打算問出來。她聲音壓低了些許,換了話題,“剛剛那個,是不是小宋姐……”
“不是要問題嗎?”
李牧遷沒回她這個問題,轉而反問她,聲音淡淡的。
林冉頓了頓,将到了嘴邊的疑問咽了下去。
把注意力重新拉回面前的習題,她有些尴尬地笑笑。
正打算開口略過方才的話題時,就聽見李牧遷忽然淡聲問了一句:“請假這幾天,調整好了嗎?”
聞言,林冉怔了一瞬,她攥緊手中的筆杆,嗓音有些澀然,過了半晌,才悶聲道:“好很多了。”
“節哀,”李牧遷語氣四平八穩的。看了一眼她資料上的題目,在草稿紙上為她列出演步驟,他接着開口,“老一輩的事情沒處理幹淨,但不會波及到你身上,不要擔心太多。”
語氣雖淡然,但是在說話中段的時候,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原本順滑書寫着的筆尖在稿紙上微微停頓,留下一個墨點。
重新抽出一張草稿紙出來,李牧遷蓋住原本稿紙上的那點髒污,繼續行筆:“夏天就要高考了,專心學習。”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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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湖苑,顧名思義,是環東湖而建的小區。
二十幾年前,小區剛建成時,還算是鶴城比較高檔的住宅區。
但是到了現在,光是樓内沒有電梯這點,就已經可以歸其為老舊建築了。
好在房子所在的樓層不怎麼高,三樓。
樓梯間燈泡年久失修,昏昏黃黃地閃着,過道裡堆放了些雜物:紙殼子,自行車,外放的鞋架……沉悶的濁氣混着不知誰家傳出來的炖酸菜氣味,不算太好聞。
宋思聽拎着箱子,走走歇歇,最後,停在一扇門前。
門是換過的,鎖也是,半新不舊的,應該有幾年了。
掏出李牧遷給的備用鑰匙,插進鎖孔旋開,宋思聽進了屋子。
入門便是陌生的客廳。
之前她住在這裡時,宋拜山——也就是她爸,不懂什麼裝修,大概是想着當時什麼時髦買哪個,所以一百多平的家,兩個人住,也被宋拜山零七八碎的審美整得擁擠。
貼帶着暗紋的金色牆紙,明明在平層卻挂着水晶吊燈,瓷磚地闆上還擺着中式紅木桌椅,外組合着歐式的皮沙發……總之,雜亂擁簇,一言難盡。
李牧遷住進來後,大概是給整個屋子都重新裝修了一番,原本那些家具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潔白的乳膠漆牆,灰色調的成套沙發,餐桌椅和茶幾也是相配的風格色調,看起來舒服、和諧,以及陌生。
門口玄關處擺着一雙未拆封的拖鞋,宋思聽換下進了屋,邊打量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邊跟着記憶走到從前自己的房門前。
門是關着的,對面的房間是之前宋拜山的卧室,那個屋子門開着。
宋思聽向裡看了一眼,到頂的落地衣櫃,靠牆放着一張一米八标準尺寸的大床,床邊一個軟包的床頭櫃,上面擺一台小台燈。
除此之外,别無它物。
站在門口環視一圈,宋思聽的目光最後落在鋪得沒有一絲皺褶的灰色床品上。
搭在行李箱提手上的手指緊了緊,宋思聽莫名想到了一些過去的畫面。
李牧遷這個人有嚴重強迫症,對數字敏感,對一些生活上的細節也嚴謹苛刻。每天定點起床,沒特殊情況的話定點睡覺,平日裡穿衣必須要仔細熨燙好,人離床後床鋪必須要平整得一絲不苟。
但是宋思聽就随性得多,也任性得多。
曾經,有的時候睡得晚了,宋思聽會睡不太安穩,他六點起床的時候,她能感受到身邊落了空。
明明意識迷迷糊糊,卻還會在他穿好衣服後去扯皺他的衣服。
就是單純看不慣他這龜毛模樣。
然後,就會被拉着,來上一場警告教育。
每每那個情況下,李牧遷毫不控制,讓她有些受不住。
瀕死之際,宋思聽手邊空空,總會抓着什麼,以來發洩。
床單在她指縫中溢出難平的折痕,落在李牧遷的眼裡,總會給她換來新一輪的狂風驟雨。
她眼角盈滿了淚來,去咬他,松開手去抓他。
……
該死的記憶。
換來她徹底記住他這些習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人過去這種回憶太多,還是現如今看見眼前的景象觸景生情……
總之現在,宋思聽覺得自己真的是要發瘋。
默默移開目光,她強制自己腦袋放幹淨點,轉了身,去開對面自己房間的門。
房門打開一瞬間,宋思聽有些愣神——出乎意料,她的房間,幾乎沒有動過。
裝修沒變,屋裡擺設沒變,唯一的區别隻是更整潔了些。
拎着行李箱走進去,宋思聽手指擦了下桌子,擡到眼前一看,幹幹淨淨,沒有半點浮灰。
将箱子擱在腳邊,她看向自己的床,床上床品鋪得平平整整,湊近了甚至還能聞見留香珠淡淡的香味。
明顯是仔細打掃過的。
目光環看着整間屋子,宋思聽有着一瞬間的放空。
怎麼辦?
她後悔要答應李牧遷住回來的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