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沙,别怕。這是你的叔父和姑母。他們才是你真正的親人。”
德貞将永沙推到明月面前,明月看着他,不知為何卻緊張了起來。若孩子忽然張口叫她一聲“姑母”,她又能說什麼呢?
那孩子果然懂事,張口喚她:“姑母……”
元寶炬問德貞:“把永沙接到洛陽是誰的主意?是蕭照容交代的嗎?”
蕭照容正是他們那出身于南朝宗室的大嫂。
德貞如實回答,她黯然道:“蕭娘走得突然,她沒留下什麼話,是哥哥說把永沙接到洛陽來,交給他親叔父和親姑母。若兩位還念骨肉親情,就把永沙帶在身邊吧……”
元寶炬俯視着永沙,将永沙看得膽顫,他接着道:“意思是你們清河郡已容不下我們永沙了?”
德貞眨眨眼,忙道:“那哪兒能啊,盡管永沙一直長在清河,但如今清河已無他的血親,寶月哥哥和蕭娘都走了,可憐永沙還這麼小,誰又能照顧他呢?哥哥是覺得永沙在清河孤苦伶仃,所以才送到洛陽來,是一片好心,郡王别誤會了……”
元寶炬看着元德貞巧舌如簧,心裡卻門清。偌大清河王府,連一個孩子都容不下了,蕭照容一死,他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把孩子扔回洛陽。
心眼這樣小,卻這麼能蹦跶,元寶炬不禁在心裡冷笑。
元寶炬默默數了數年頭,諷刺道:“永沙在清河王府待了十年,就是養條十年的狗,也不至于灰溜溜地被人攆出家門——”
他伸手去摸永沙的小臉,永沙卻又想往德貞身後躲。元寶炬微怒,斥道:“我是你叔父,你躲什麼!反而是他們不要你了,清河王府不要你了,知道嗎,蠢貨……”
永沙一陣委屈,薅着德貞的衣袖紅了眼,下一刻竟哭了起來。
元寶炬嗤之以鼻,丢了句:“沒出息。”
明月瞪了眼元寶炬,罵道:“永沙還小,對着孩子,你說什麼混話?”
元寶炬笑了笑,卻略微不滿地說道:“十歲了還小嗎?咱們十歲的時候還在宗正寺裡頭看那些和尚的眼色呢!”
明月懶得與他争執,她去拉扯德貞身畔的永沙,轉而一臉溫柔,又拿出帕子擦了擦永沙的眼淚:“永沙聽話,不要理他,到姑母這兒來……”
元寶炬微擡下巴,又向德貞說,“告訴元亶,他的意思我明白,打今兒起,咱們就分個你我,永沙就由我來撫養。”
“德貞一定把話帶到。”
元德貞乖巧地行了一禮,她任務完成,正要回去,卻又被元寶炬叫住:“站住。”
元寶炬問:“蕭照容一死,就什麼都沒留下?她好歹是蕭梁王府的千金,就是守了寡,也不可能是個窮光蛋。”
元德貞睜圓了眼睛道:“這些德貞就不清楚了,哥哥也沒交代,郡王若想問,就去問哥哥吧。”
元寶炬心中有數了,他的手指嗒嗒地敲着桌案,意味深長道:“好,好……本來嘛,大哥一死,他們母子又不投奔我們兄妹,這麼多年一直在清河王府打擾,作為弟弟,我也實在過意不去。若蕭照容有遺産,我還想着大可贈給清河王府,也算謝王府關照之恩。既然說不清楚,那就當我們兩清,以後可别說我們元愉這脈欠你們的……”
“德貞會轉告給哥哥的,德貞告退。”
元德貞眼看要走,永沙撒開明月竟要攆上去,口中還呼叫着:“貞姑姑!貞姑姑!”
元寶炬眉頭深鎖,可玉見狀,連忙抱住永沙,安撫道:“公子,公子,你餓了吧……奴婢做了點心,可好吃了,公子嘗一嘗啊……”
元寶炬譏道:“在清河王府待了十年,就這副德行。”
元寶炬轉頭看了看眼神裡滿是惶然的永沙,不料這孩子竟抓着可玉不放,見元寶炬如見猛獸,生怕被他生吞了一樣。
孩子說:“我、我不走,我要待在這兒……”
元寶炬臉色陰沉:“姑母這有諸多不便,你若賴在這兒,恐怕要給姑母添麻煩。而且,你若跟了她,以後也不會有什麼出息,除了跟她學着罵人,你什麼也得不到。臨洮王的位置,還等着你襲爵呢,你别告訴我,你就願意做窩囊廢。”
明月也被三哥說得心虛許多。是,她除了罵人,别無長處。字寫得醜,書也沒讀過多少。
那些王孫都自小習武學文,長大後也能做中流砥柱。若永沙跟了她,她沒有任何本事去培養永沙。
永沙垂頭:“我不是窩囊廢……”
“不是窩囊廢就跟着我。”元寶炬道。
明月頭次覺得三哥還能這樣有威嚴,他口氣赤誠,是少見的真感情。這是大哥的遺子,他到底是個人,他也會動容。
永沙鼓着勇氣走到了元寶炬的面前,元寶炬道:“來了洛陽,就多長幾個心眼。除了我和你姑母,别的人都不可盡信,知道了嗎?”
永沙點頭如搗蒜,說道:“知道了……”
元寶炬看着一個孩子被養廢在清河王府,一時恨鐵不成鋼,恨恨地咕哝道:“都十歲了,連孫騰的那個家妓都不如。”
明月再也聽不下去,打岔道:“你住口吧,今天你的混賬話夠多了。”
元寶炬斜斜看她,說:“你願意當廢物,也别禍害大哥的孩子當廢物。又是元亶,又是孫騰,你被耍得像猴子一樣團團轉,元德貞都比你聰明幾百倍!收收你那同情心,可憐完這個就可憐那個,在你眼裡,是不是皇帝都是可憐的?”
明月冷冷道:“因為我有良知。”
元寶炬又被她逗笑,他冷哼一聲,又道:“你要是真可憐皇帝,就抓緊嫁人,你嫁了人,對任何人都好……你不是有良知嗎,那就請你可憐可憐皇帝和我們這些皇帝身邊的人,做個肉身菩薩,嫁了封隆之。”
明月即答:“不嫁。”
元寶炬咯咯笑她:“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瞧瞧,你又冠冕堂皇!”
—
半個多月過去,謠言也逐漸平息,明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德貞也不見了,主要是,她不敢見,她怕當三哥嘴裡的蠢人。
見了元亶是蠢,見了元德貞是蠢,見了孫騰也是蠢……既然如此,那就把自己關起來好了,誰也不要見,那就誰也打不了她的主意,就這麼簡單粗暴。
可越是躲着,越覺得不對勁。
她沒有錯,為什麼要躲?
她躲起來,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變相承認了她沒臉見人?
可玉咬牙道:“他們搞黨争,偏偏要拉公主跟着下水!宮門深似海,公主明哲保身而已。”
明月道:“可外頭那些人不一定會這樣想,他們或許覺得,是我聽了謠言心虛,畢竟我跟随過爾朱兆,本來就沒什麼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