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孫騰攏袖,“下官回避。”
明月靜靜地等着孫騰從房中退出,又結實地關上房門才看向玉儀。
玉儀猛然握住明月的手腕,她眉目裡滿是擔憂,沙啞着嗓音道:“我就知道姐姐會來,但姐姐不該來的。”
明月掖好玉儀的被角,淡然道:“他既然說你病入膏肓,不管真假,我肯定要來。”
玉儀咬了咬唇,“隻是染了風寒而已,我根本就沒什麼。這屋子也是,我本來不住這兒的,是因為姐姐要來,縣伯才要求我躺在這兒。”
明月說:“嗯,我猜得到,但隻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明月又探了探玉儀的額頭,直到她沒有摸到異樣的溫度時,她才肯放下心來。明月道:“玉儀,時至今日,你還要跟着孫騰嗎?你不是說,你不想做他兒子的妾室?現在我有能力為你争取了,我可以去求陛下,把你接進宮裡。”
玉儀搖頭,眼眶一紅,握緊了明月的手:“姐姐,你帶我走吧……你是公主,你帶我走吧……”
玉儀擡手蹭了蹭淚花,擡眼瞥見了明月身後的元德貞。
元德貞注意到玉儀的陌生眼神,也跟着溫婉一笑,湊到玉儀的床邊:“妹妹别哭,我名叫德貞,父親是清河文獻王。”
“姐姐有禮。”
德貞道:“我聽過你的事,所以和明月姐姐一起來看看你,看見你安然無恙,我可就放心了。隻不過,我要向你打聽一件事,你願意幫我嗎?”
玉儀輕輕地點了點小下巴。
明月微怔,轉頭看向德貞,隻聽德貞語意溫柔,循循善誘地問道:“玉儀,你知不知道最近都有哪些權貴曾來過孫侍中的府上?”
玉儀茫然地想了想,發覺大腦一片空白後又不自覺地慚愧起來,她眨着眼,内疚地嗫嚅道:“可我……我都不太認得……是不是……沒有幫上姐姐的忙?”
明明不是玉儀的錯,可玉儀仍下意識地會歸咎于自己。明月看着玉儀閃着淚光的眼神,心裡蠻不是滋味,可想而知她這些年都經曆了什麼,才被孫騰磨成這樣的性子。
明月拍了拍玉儀的手,說:“不關你的事,你好好養病就好。”
德貞不肯就此罷休,仍然笑意不改地問道:“玉儀,你再想想,連姓氏也沒有提過嗎?”
明月低聲呵道:“玉儀還小,她已經這樣可憐了,為什麼還要逼她?”
德貞撅了撅嘴,摸着玉儀的頭頂嬌嗔道:“姐姐,玉儀都十歲了,不小啦!能為魏室效力,是與有榮焉,姐姐不願意便罷,未必别人也不願意。”
德貞雖表面上弱柳扶風,說話卻字字誅心,她再次向玉儀輕聲問道:“玉儀,你仔細想想呢?”
玉儀擡了擡蛾眉,未幾,她呆呆道:“德貞姐姐的父親是清河王……好像前些天也有從清河來的貴客。縣伯讓我去端酒,我聽見縣伯喊他……‘崔公子’”。
德貞如願以償聽到想聽的,這下子她展顔一笑,輕輕摸了摸玉儀的臉:“玉儀可厲害着呢,明月姐姐偏要小瞧了玉儀。”
明月凝望着德貞,一時又說不出是非了。
有人想求自保,有人想求尊榮,但在大勢所趨之下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誰最順天命,最識時務;緊要的是,這些女人雖身處王朝傾覆之際,卻仍被這場權力之争視為籌碼,榨盡最後一滴血,直至枯竭。
甚至,連一絲怨言也無。
明月在玉儀房中待了許久,直到黃昏将近,禁軍前來催促,明月才打算離開。
玉儀牽着明月的手,最後哽咽道:“姐姐……就算、就算我出不去也無所謂,縣伯心思很重,他很早就相中了你,我不想你因為我的事勞神。如果……如果他再說點什麼,你千萬别再信了……”
明月安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你要照顧好自己。”
明月離開時,孫騰春風滿面,他狡黠若狐,似藏了幾分謀算。明月心中惘然,想不通他這一招到底有什麼企圖。三言兩語之間,孫騰又能有何作為?
明月不做他想,再無片刻停留,翩然上轎。護衛的禁軍一聲令下,這乘朱錫厭翟車緩緩啟程,塵埃落定。
德貞此行卻真真是心滿意足,她在轎裡輕啜着可玉遞來的糕點,目光還時不時地掠過閉目養神的明月,似有所思,又似無所思。
德貞道:“清河崔氏的算盤打得叮當響,不管是誰做了禁軍近侍,都是姓崔的,他們才是這朝野上的赢家。”
“如若不是呢?”
德貞譏诮道:“不是?若不是也和他們有九成九的關系,畢竟他日還有得是機會見風轉舵,這就是他們的高明之處。”
明月睜開雙眼,說道:“我一直都死心眼,所以沒有機會見風轉舵。”
德貞眸光微閃,意味深長道:“剛才在孫侍中府上時,我就一直在後面瞧着他,一路上他老拿眼珠子瞟姐姐,就像隻見了肉的狗。”
“你覺得我會理會這些嗎?”
德貞道:“姐姐一向清高,隻不過我還是要奉勸姐姐一句,不要總想着置身事外。樹雖不動,風卻不止,參天大樹一樣會被狂風連根拔起。”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深意,“更何況,姐姐曾豢養死士,這些道理,姐姐應當比德貞更明白。”
明月看了眼德貞,冷冷道:“你和你哥哥很像。”
德貞一怔,接着道:“哥哥可比我有作為,他有自己的野心。我頭腦就簡單多了,我隻想活得長久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