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的臉蛋白裡透紅,意氣風發,她年方二八,卻沒什麼皇後的架子,和爾朱英娥那與生俱來的驕傲不同。
衆女眷皆起身行禮,高明珠就像一陣伴着花香的清風,輕盈地走上了屬于她的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
“諸位免禮。”
衆人落座,高明珠的一截皓腕在袖下若隐若現,明月餘光一瞥,瞧見她纏了自己贈的那串佛珠。
元明月再眄睐四周,發覺衆女中偏偏沒有玉儀。
玉儀如今無兄無父,跟了孫騰四年,除了姓元,和尋常婢子沒什麼不同。
但為何元蒺藜能列位其中?明月一想,斛斯椿一向精明,如今加官進爵,服侍禦前,皇後款待宗室女眷,怎麼也得把元蒺藜塞進去。
高明珠對元季瑾道:“馮翊,婚期是定到十月了吧?”
元季瑾有些不耐煩,發牢騷似的應道:“是,現在正繡着婚服呢,内侍局先畫了一批首飾圖樣,都老土的要命。”
“反正還早,可以慢慢弄,本宮成婚時匆匆忙忙,内侍局做的東西也差強人意……诶?姐姐怎麼一身素服?本宮記得讓内侍送了不少綢子過去,怎麼姐姐一件也不穿?是不喜歡嗎?下次本宮讓内侍局送點别的樣子給姐姐。”
高明珠說着說着就冷不丁問起了明月,明月不愛穿戴得引人注目,隻道:“不必了,多謝皇後美意,是我簡樸慣了。”
元季瑾一看明月發言,忍不住又要眉飛色舞,出口傷人:“皇後娘娘,她啊,用不了什麼好東西,皇後就是給了她也是糟蹋。我倒挺納悶的,姐姐在爾朱兆處時,那爾朱兆連點好東西都不舍得給姐姐穿戴?”
大庭廣衆之下提爾朱兆,元季瑾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元明月。
元明月鎮定道:“逆賊的東西,我當然用不慣,也不樂意用。不過自從回到洛陽,我卻是第一次聽說馮翊公主的婚事,敢問是哪家貴胄?”
元明月記着多年前元季瑾像個跟屁蟲纏着宇文泰的場面,若非是有意,一個小女孩何必去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步兵校尉?
元明月凝視着元季瑾,故意問她:“不是宇文泰将軍吧?”
元季瑾欲言又止,好像一提這個她就煩悶。
元明月不動聲色瞧着她,心想這幾年恐怕宇文泰也沒有和元季瑾有過多交集,少女時的悸動,如何會持續這麼些年?
高明珠打趣道:“姐姐别開馮翊的玩笑了,陛下剛剛将馮翊許配給了開府張歡。那張歡不止生擒爾朱世隆,還接回了馮翊和華陽,如此豪傑,做驸馬當之無愧。”
聽罷,元明月有仇必報,嘴巴也是一樣的毒辣:
“原來如此,這麼一說,張公還算得上是馮翊公主的恩人了。我記得公主和宇文泰頗為要好,年少時喜歡跟在宇文泰将軍後面,如今公主長大了,婚配他人,也不是當初跟在宇文泰後頭的小女孩了……不知公主有沒有打算将遠在長安的宇文泰請來洛陽參加婚典呢?”
元季瑾差點七竅生煙。
是,她是喜歡宇文泰,喜歡宇文泰喜歡了四年,從十四歲那年就喜歡他。
元季瑾頓覺可惡,元明月偏偏全都說中了,張歡是她的恩人,而宇文泰,是她的心上人……但她不可能嫁給宇文泰了。
元季瑾抽抽嘴角:“我聽說,石安縣伯孫騰還送了姐姐一串珍珠,那珍珠采自渤海,每顆都和眼珠子一樣大!比起我,姐姐可才是風韻猶存,不光是爾朱兆,連縣伯那麼大歲數的都動了心,我等可皆不如姐姐風騷!”
高明珠眼看氣氛不好,忙打斷道:“哦!對了!除了……除了馮翊的喜事之外,蒺藜也封作縣主了,畢竟蒺藜的祖父是高陽王雍,河陰之變後又輾轉多年,也怪讓人心疼的……蒺藜!本宮那還有些不錯的綢子,改日本宮命人送去給你。”
是嗎?原來蒺藜也是縣主了嗎?
高陽王雍……這能是什麼理由?不過還是斛斯椿替她争來的,卑微如玉儀,玉儀也是高陽王雍的孫女,連進宮坐上這宴會的資格都沒有。
元明月悄悄冷笑,看着元蒺藜行禮:“蒺藜多謝皇後。”
元德貞也跟着打圓場:“我、我也要敬皇後和各位姐妹一杯!自父親死後,德貞也沒有回過洛陽,此次回洛,還望各位姐妹多多關照。”
高明珠道:“德貞,本宮聽說清河王妃在城内建了座庵堂,有機會本宮也要去瞧瞧。”
元德貞頂會說話,她笑語盈盈:“那庵堂逼仄狹小,怎麼能委屈皇後親臨呢,皇後若要為國運和陛下祈福,還是應當去永甯寺。永甯寺修葺過之後更加氣派了,怎麼能是那小小庵堂比的。”
明月說:“德貞也不用妄自菲薄。那庵堂我已去了,皇後手上的這串佛珠便是從那庵堂求的。”
皇後聞言跟着看了看腕上的佛珠,元德貞則訝然道:“是嘛?公主已經去過庵堂了?公主對那庵堂可還算滿意?當初公主離京,隻留下個燒得精光的宅子,嫂嫂便以為公主是不要了,才自作主張建了庵堂。回頭我和兄長說一聲,若公主介意,便把庵堂送給公主,再給公主在城中建座新宅。”
建座新宅……對,元明月是該建座新宅,她滿屋子金銀珠寶,又食封七百戶,怎麼也能在禦道旁建座豪宅了。
明月道:“不用了,清河王妃幫我照顧好那塊廢墟,我已經非常感激。”
元德貞問道:“現在公主又住在何處,往後德貞好再去拜會。”
明月說:“就在永巷東面的攬月閣,妹妹若想來,我一定盛情款待。”
元德貞欣然道:“那太好啦,我也要搬到永巷東。兄長要留京做司徒,便請求陛下把我留在宮裡養病,今後我可要和皇後以及各位公主多多走動了。”
元蒺藜咬着唇面露不悅,同樣是縣主,但元德貞有一個世襲親王的兄長,光這一點,就比元蒺藜強上百倍。
高明珠舉起杯道:“好好好,既然本宮嫁到洛陽,以後諸位姐妹也是本宮的親姐妹。時局好不容易安定下來,隻剩爾朱殘黨盤踞并州,大丞相一心為君,想必正朝着晉陽去呢。咱們這些女人呢,隻能聊聊天,在宮裡等着好消息了。”
高明珠一擡下巴,示意道:“這些是随我陪嫁來的樂師,諸位姐妹聽慣了中原樂曲,今天就來欣賞一番燕趙之音。”
一列樂師結隊而來,執琴捧笙,高明珠一個眼神過去,那些樂師便開始行雲流水地演奏起來。
明月聽在耳中,心想高明珠說是燕趙之音,其實聽起來和洛陽的沒什麼很大的不同。如今鮮卑漢化,漢人鮮卑化,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要說不同,那還是晉陽的樂曲不同,他們契胡人、敕勒人,還是保留着相當鮮明的北地胡人氣質。
畢竟那邊,還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宴後,明月形單影隻,正要回去,元德貞卻遠遠叫住了明月。
“公主!”
明月回頭,德貞竟彎着眼對她笑道:“公主,兄長早想見你一面,今日正巧他在宮中,便托我在宴後請公主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