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再無波瀾,仿佛早已接受了一切,生死都走過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豁然接受的。
元明月一路行至庵堂,她站在熟悉的土地上望着陌生的清幽庵門,不知不覺竟屏住了呼吸。
那一年,血與淚都在這兒被燒作了飛灰,曾經的歡聲笑語,掙紮痛苦,一時間再也無迹可尋。
可玉瞧見她眼底泛光,小心翼翼地輕聲問道:“……娘子?”
可玉話音剛落,身後竟冒失沖來幾個人,毫不留情地一把撞開明月,撞得明月肩頭火辣辣地痛。
可玉一把扶住明月,怒道:“什麼人啊!哪有這樣的!”
明月擡頭一看,幾個家仆模樣的人手裡正扶着一個面色蒼白的貴族女子。等那半昏的女子被扶入庵堂後,明月才注意到身後不知何時停了輛華貴高大的馬車。
馬車上有人咳嗽了兩聲,卻跳下一個和玉儀年紀相仿的男娃娃,雲冠玉帶,瞧着便知是貴人。
男孩子向馬車内禀道:“父親,我去看看。”
剛才那咳嗽的男人在車内說道:“你去吧。”
明月心知肚明,這裡不會有人把她放在眼裡,她不加計較,拍了拍可玉的手:
“走吧,不要管他們,我們先進去上柱香。”
明月走入庵堂裡,裡頭雖不像那些皇室佛堂金碧輝煌,雕欄玉砌,卻也算古樸雅緻。香爐底下纖塵不染,蒲團也理得幹淨整潔。
此刻在這兒,明月恍惚覺得自己成了外人,明明在兩年前,這裡還是她死都要作墳的家。
“來。”可玉點好供香遞給明月。
明月昂頭看着那冷面觀音,連拜三次,上了香火,又去找庵中尼姑求請福袋。
老尼望着明月,念了句阿彌陀佛,慚愧道:“原來是主人歸家,老尼失禮。”
明月與她素未謀面,便賣了個關子,故意問道:“此話怎講?”
老尼雙手合十,“若老尼沒有說錯,姑娘曾是此地的主人家,隻不過這裡早就改頭換面,不複當年了。”
明月釋然笑笑:“也罷,從前事也隻作從前,既然你們庵堂建在此處,我便多投些香火錢。”
明月示意可玉,可玉往懷裡一掏,抓了隻金錠子。老尼連連作揖感謝,選了兩隻開過光的福袋和檀珠交到明月手中,又遲遲不肯松手,念念有詞:
“老尼觀姑娘面相,姑娘是天降的貴星,卻又命帶煞氣,稱孛星會月。”
明月半信半疑,譏笑道:“稍一打聽就知道,這庵堂之前是誰的府第,法姑就算不裝神弄鬼,我也會慷慨捐銀的。”
老尼神色平靜,握着明月的手仍自顧地說道:“陰晴圓缺自是月,悠懸折輝散作星。何必灑脫随風起,不拘一格是我流。”
老尼忽然認真道:“姑娘,若想化解此煞,則需要去貴。貴即刿,貴愈多,刿便多。”
老尼一通話使明月暈頭轉向,她正茫然着,身畔有人在不遠處清淩淩地喚她一聲。
“是你?”
明月轉頭,見到是她,她竟活着,一時竟激動起來:“清音!”
是那在永甯塔上囚着的小尼。
明月收起福袋,回頭問她:“你還在洛陽嗎?我還以為你會離開洛陽。”
清音見明月安好,也跟着會心一笑:“殿下不也是回到了洛陽,可能我們都命不該絕,福大命大。如今,爾朱一門也倒了,真是皆大歡喜。”
清音走近幾許,拉着正合十着手的老尼,“這是鏡圓師父,我們被放出城後,便是鏡圓師父接濟了我們,鏡圓師父雖然與世無争,卻與清河王妃有舊。前皇帝即位後,清河王妃便在此建了座清庵。”
原來,是這位清河王妃收拾了元明月留下的這座廢墟。
清音和明月講完了一大串才想起來的目的,她搖了搖鏡圓師父,說道:“對了,師父,縣主狀況好多了,你要不要去瞧瞧。王爺等您有一陣子了。”
鏡圓師父又合十掌心,慢條斯理道:“阿彌陀佛……縣主那是舊疾,老尼也沒有别的法子,隻能讓縣主落腳此處稍作休息。”
鏡圓話音剛落,側廂便施施然走來一位姿貌蔚然的清貴男子,口中還說着:“鏡圓,許久不見,我說怎麼遲不見你,原來是今日有客。”
聽聲音,是先前在那車上的男子,聽他聲音老成,人卻年輕,看着和三哥差不多歲數。
鏡圓彎腰行了一禮:“老尼招待不周,王爺見諒。”
明月見狀,以為鏡圓繁忙,便十分有眼力見地要走:“妾身沒有别的事了,鏡圓師父、清音,以後有緣再見,日後可能我還會再來。”
明月與那男子不經意地相視一眼,那人瞧她風姿綽約,甚至饒有興趣地提唇笑了笑。明月則一點情面不留,就這樣溜之大吉。
那男人望着明月奪門而出的背影,譏笑着随口說道:“洛陽城果然美女如雲,鏡圓,你知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女兒。”
清音低頭偷偷笑了笑,回道:“王爺可不興打這位娘子的主意。這位娘子可和王爺一個姓氏。”
那男人的笑意驟然消失,面色冷若冰霜,沉聲問了句:“誰?”
清音道:“當年,正是因為此處曾是小國舅的府邸,王妃才買下這塊地建了清庵。那位娘子啊,就是這府邸原先的女主人,小國舅的遺孀!”
男人眯起雙眼,再次嘲道:“原來,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平原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