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玉整個人僵在原地,忽然抽離了魂魄,一點血色也無。明月聽見了也不敢置信,爾朱兆揪着明月的頭發,雙眼血紅,一字一字告訴她:“記住,仆蘭挈是你害死的。”
爾朱兆又轉向可玉,手指着元明月高聲強調道:“記住!仆蘭挈——是你主子害死的!”
可玉再也支撐不住,她頹然跪倒,沒有嚎啕,隻呆呆瞠着眼,眼淚都凝在心底,一滴也流不出來。
連淚都流不下來了,這是有多麼苦痛。
明月也瘋了,她對爾朱兆嘶吼道:“住口!你住口!”
爾朱兆終于看透了元明月的心思,他粗暴地提着元明月的長發,有些絕望,說的話也撕心裂肺:“你要我輸,為的是元子攸是吧?這麼些天,你的纏綿悱恻,你的虛情假意,都是為了元子攸?”
明月死死抱着他的手臂,兩人的模樣也一個比一個狼狽。爾朱兆望見她眼底的無限蒼涼與悠悠長恨,蓦地心頭如絞。
還有什麼好說的?原來一切都是一場騙局。
這是一場噩夢,但所有人都醒不了,萬劫不複。
“好,那我便要他死給你看。”爾朱兆惡狠狠地丢下這句話。
他瘋了,喉頭隐約似有股腥味,他的心被燒成一粒粒灰燼。
若人人都負他,那他便要人人都負他個心安理得。
世态炎涼,本就是你我互相辜負。
明月心中駭然,撲過去抱住他的腿,試圖阻止他行進。明月語無倫次,眼底一片荒涼,她幹啞道:“不、不要,他害怕,他會害怕……爾朱兆,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殺了你,誰看他死?”爾朱兆咬牙道。
明月跪他腳下,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聲音顫抖:“不……你不能殺他……君是君,臣是臣……”
爾朱兆喝道:“夠了!元明月,你從來就沒看得起我!不光仲父看不起我,高歡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是不是!!”
明月嗫嚅道:“瘋了……你瘋了……”
爾朱兆邪笑道:“是,我是瘋了,元明月,你記好了,元子攸也是你害死的!!”
“爾朱兆——”
爾朱兆用力一蹬,明月便被他甩到了一旁。頭前明月被爾朱兆在碎瓷片上押了半天,手臂上早已鮮血淋漓,又被他按得渾身無力,骨頭都要散架,盡管如此,她還是追着爾朱兆的腳步手腳并用地爬了出去。
“爾朱兆——呃啊——”
門檻太高,明月被絆了個跟頭,她栽在可玉身畔,瞥見可玉像死人一樣的臉色。
是她害死了仆蘭挈,是她,一切都是她!
明明可玉她……就要成親了呀……
明月一看見可玉的眼神,便不受控地流了淚。可玉的荒涼表情像刀子,使明月覺得自己像被一刀刀地淩遲。
明月抱着失神的可玉,恸哭道:“對不起,可玉……對不起,我沒有想過會害死仆蘭挈,對不起,對不起……”
關押元子攸的三級佛寺傳出鐘聲,驚動了屋檐上歇腳的鴻雁。斷腸鴻聲裡,那鐘聲像鐵錘一樣捶打着明月的心,一下一下,血肉都都砸得稀爛。
“啊……”
元明月跪在門口,看着天色忽暗,陰雲蒙蒙。明月沒有料到她做的這些惹怒了爾朱兆,他破罐破摔,做了一意孤行的弑君者。
是她的行徑,加速了元子攸的死。
明月雙眼一黑,昏倒在可玉懷中。
她是沙礫,随風飄逝,什麼也做不了。
等到明月醒時,爾朱兆已點兵前去防禦纥豆陵步蕃了。她喚了半天可玉也無人應答,最後也不再喚了。
此時天氣昏昏沉沉,沒人點燈,屋裡黑的要命,明月摸黑找到了元子攸那塊龍紋玉佩。
小厮進了來,他拿起火折子準備點燈,明月披着發,像隻鬼,她從黑暗中走來,抓住那小厮,沙啞着問道:“陛下呢!”
小厮支支吾吾,張着嘴也說不上話,明月又叫喊道:“我問你陛下呢!!”
小厮這才抖着唇道:“陛下他……崩了……”
皇帝死了,元明月心頭的一根支柱又坍塌了。這是元魏第幾個死于非命的皇帝?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元子攸是失敗者,親手弑君的爾朱兆是失敗者,促成這一切的元明月更是失敗者。浮生世事,從未有過赢家,有的隻是滿盤皆輸。
她跌跌撞撞,頭也不梳,握着玉佩闖出門去。那塊龍紋玉佩,上面竟不知何時出現了裂紋。
晉陽的冬夜比洛陽冷的多,明月衣衫單薄,手腳冰涼,然而這些都無所謂,她不覺得冷,隻是心頭冷。明月找到一座得以望見整座佛寺的偏僻院落,她跪在那裡,一抔抔捧起黑土。
“姐姐……”
是玉儀來了,她站在明月身後,輕輕說:“是小厮告訴我,姐姐一醒就跑來了這裡……”
玉儀走到明月身側,蹲下身子惶然看她。在玉儀眼中,明月一直都是體面的,玉儀看她以發覆面,心裡似乎也知道有了什麼變故。
玉儀小心地問:“姐姐,出了什麼事嗎?”
明月一聽見玉儀問她便繃不住了,明月回頭看向玉儀,已然抑制不住地淚流滿面,嗚咽着說道:“……元子攸死了!”
玉儀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元子攸是天子的名字。玉儀還在震驚,明月卻低下頭去繼續挖土,淚水滴到了泥土中,抽噎着咕哝道:“是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的他……對不起,對不起……”
死的時候,元子攸一定很害怕。
玉儀的小手也伸了來,與她一同挖土,軟糯的黑泥土中就這樣摻着兩雙白花花的小手,像在造一座墳。
皇帝死後,第一個為他吊唁的,竟是兩個女人。一個侍妾,一個家妓。
明月掏出龍紋玉佩,鄭重地埋了進去。她領着玉儀,又對着那佛寺以面對帝王的大禮叩拜了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