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件件将衣裳穿好,最後複雜地看了眼爾朱兆。他沉默地坐在那,消沉無比,也不再看她。明月想了想他的話,一時間覺得滑稽又荒唐。
許多天過去,爾朱兆竟開始躲着元明月了。連帶着的,元蒺藜也不再受他待見,令斛斯椿苦惱不已。
明月锲而不舍地在軍中打聽着元子攸的狀況,然而她也隻知道元子攸過得并不好。元明月不敢去見元子攸,她怕真的像爾朱兆說的那樣——他會殺了元子攸,他真的敢。
一次,她與賀拔勝狹路相逢,她認得,這也是爾朱榮的得力部将,連爾朱兆都要敬他三分,喚他一聲世伯。
賀拔勝對她客氣地笑了笑,眼看就要與她擦肩而過,明月卻叫住了他:“賀拔将軍留步。”
賀拔勝駐足,問道:“縣主何事?”
“承蒙将軍告知,陛下他……”
還不等明月說完,賀拔勝便打斷了她:“有關陛下,我勸縣主還是不要再問,這對縣主毫無益處。”
賀拔勝說完便走,明月快步追上,解釋道:“我沒有别的意思,我隻是想知道陛下的現狀……”
賀拔勝道:“知道陛下的現狀又能怎樣,難道元魏就能海晏河清,四方太平?下官知道縣主的顧慮,下官也同樣勸過王爺,但王爺重權在握,自負如他,說什麼他都會認為是二心。”
如今爾朱兆掌權,賀拔勝也不再喚他的小名。賀拔勝扼腕道:“不僅是諸鎮和各族,試問走到今天這個局面,難道宗室就沒有一點錯?柱國死後,我本決心效力于朝廷,可誰知,莺猜燕妒,我隻好又回到爾朱一族。”
明月傷懷道:“将軍說的這些,我無能為力,但我隻想知道眼下我還能做些什麼,不是在這裡眼睜睜地看着陛下受盡折磨等死。”
賀拔勝搖了搖頭,婉轉說道:“縣主,其實你和陛下的處境沒什麼不同,隻是你更像是被王爺捧在手心裡的螞蟻,隻要他想,輕輕一捏,便再也不得超生。”
元明月換了個問法:“那将軍認為,王爺對我的感情有幾分?”
賀拔勝知道明月問這話的用意,他無奈地笑笑:“縣主若不死心大可去試試,别的……請恕下官無能為力。”
看來賀拔勝不認為元明月能左右爾朱兆的想法。爾朱兆雖在感情中一敗塗地,但在千秋功業上,他從未昏頭。
明月準備回到驿站的房間中,正撞上房門外相會的可玉和仆蘭挈。可玉慌裡慌張地解釋道:“娘子……前幾日我手上長了凍瘡,仆蘭将軍是送藥來的。”
明月道:“凍瘡?嚴不嚴重。”
“不、不嚴重……”
明月看了看仆蘭挈,遲疑了一下才問道:“王爺……他怎麼樣了?”
仆蘭挈也有些羞慚,低聲道:“王爺他……看起來心情不大好。若縣主願意,還請縣主多多關心王爺。”
明月揶揄道:“皇帝都被他拉下馬,該殺的也都殺了,他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仆蘭挈讪讪道:“縣主别這麼說,過去一年,王爺真的很挂念縣主。縣主發了表文,還給王爺寄了信,盡管王爺知道這是計,王爺仍然肯出手相助。以心換心,在末将看來,王爺對縣主足夠好,然而縣主卻總這樣鐵石心腸,暖也暖不熱。”
仆蘭挈留下這些話便離開了,明月和可玉進到了屋裡去。屋内,明月坐在銅鏡前發着呆,她看了半晌說道:“可玉,給我梳妝。”
可玉有些驚訝,除非是爾朱兆吩咐,元明月從未主動要求打扮。可玉也不多問,拿起玉梳子給她輕輕梳頭。
明月問:“可玉,你說爾朱兆到底多難伺候?他還要說我眼神冷。”
可玉手下一頓,為難道:“這……可玉不知。”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不喜歡仆蘭挈嗎?還是仆蘭挈不喜歡你?”明月說。
可玉臉上升起紅雲半朵,咕哝着:“娘子……”
明月看着鏡中的自己,自言自語一般地道:“以心換心,仆蘭挈和賀拔勝說得對,我沒有别的路,别的路都是死路。我不會屈服的,我不會……讓一切都随風逐流。”
若哪日爾朱兆厭棄了她,到時殺死她比殺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可她還不能死,她應允過許多人,她要活。
趁着爾朱兆心中有她,她何不試着去愛,假裝去愛。雖然聽起來很蠢,但好像别無選擇,總比守着那可笑的清高要好。
最後,可玉給元明月挂上了一對玲珑耳墜。
元明月就這麼去了爾朱兆的房間,然而爾朱兆并不在。他那寶貝的金刀靜靜地挂在一側,明月上前摸了摸冰涼的環首刀把,布滿了隐隐約約、經年累月的磨痕,上頭還鍍了一層金,奢侈又霸道。
明月等了許久不見他回來,不知不覺,便躺在他的榻上睡着了,毫無防備。
等到元明月醒來時,爾朱兆正坐在她身側,安靜地看她的睡顔。明月心頭一驚,慌忙坐了起來,她又要下意識地喊他大名:“爾朱……”
見她醒來,爾朱兆站起身,背對着她向桌案踱去,預備處理今日的軍報與公文。他道:“醒了就回去吧。”
元明月跳下床,快走幾步擋在了爾朱兆身前,提着心問道:“你什麼意思?”
爾朱兆淺淺地瞥她一眼,接着陷入了無邊沉默。明月注視着他,正色問他:“是你将我捆綁在你身邊,現在你又這樣逃避,爾朱兆,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要得到我嗎?你不是要羞辱宗室嗎?爾朱兆……你在想什麼?”
爾朱兆忽道:“可你心裡沒有我。”
明月一怔,說道:“這重要嗎?”
她的想法,重要嗎?
“重要。”他說。
明月抿了抿唇,又道:“可感情不會一蹴而就,我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愛上你。既然我跟在了你身邊,你就要給我時間。感情的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明月頗有心思地靠近他,貼在他的胸膛:“說不定,哪日我也對你思之如狂,你說呢……”
爾朱兆被她這番話亂了神,他心緒剛剛沉靜下來,屋外便窸窸窣窣來了人。
“王爺!”小厮來報,“郡主和蒺藜姑娘打起來了!”
明月有些訝異,但是細細一想,好像也不是值得驚奇的事。于爾朱兆而言,這是個無聊瑣事,隻不過一個是他的養女,一個是斛斯椿的義女,卻也需他去瞧瞧。
明月随爾朱兆趕到時,爾朱籬正坐在胡床上喘氣,一段衣袖被撕成了零落碎片。
元蒺藜則恨意昭然,咬着牙,眼底也泛着淚花,卻是蓬頭垢面,更加狼狽。小厮小聲說道:“說是郡主和蒺藜姑娘打架,其實蒺藜姑娘哪敢還手,更像是蒺藜姑娘挨郡主的打。”
爾朱兆先質問起阿籬:“阿籬,你又在胡鬧什麼!”
斛斯椿打圓場道:“啊呀,這怎麼驚動了王爺,隻不過是郡主和蒺藜鬧着玩罷了。”
元蒺藜心中不平,她就知道斛斯椿天生的狗腿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最愛給人當狗。
這兩個小女孩,明月一個也不喜歡,她坐山觀虎鬥,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熱鬧。
阿籬看元明月最不順眼,她盯着元明月,一面搖頭晃腦道:“我是打她來着,隻不過本郡主眼神不好,打錯人了。真正的賤貨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