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明月披上外衣,準備隻身去塔頂找元子攸。她不要可玉随行,一是人多了難免躲匿,二是可玉腿腳不便,怕她露餡。
明月蹑手蹑腳地一層層登塔,所幸這是皇室佛塔,修繕極好,樓梯不會吱呀亂叫。越是往上,戒備越森嚴,明月聽見腳步聲漸近,找了個倉庫便躲。
“你!”
屋裡有人?!明月一回頭,這好像是她之前洗手的房間。小尼姑一個個都挨着身子,好似這樣能夠取暖。
尼姑以為又是那些殘暴的甲兵,見到是明月,她們便猝然噤了聲。明月悄聲道:“我不會傷害你們,妾姓元,名明月,是來尋陛下的。”
小尼姑淚眼汪汪,懇求道:“殿下,殿下能不能救我們出去……我們被他們肆意糟蹋,每天都像地獄一樣……”
說着,剩下的小尼姑也跟着哭了起來。明月支支吾吾,什麼也承諾不了:“我……”
“她自己都身陷囹圄了,還指望她救我們出去?”衆多低頭啜泣的尼姑中,一個不滴半點眼淚的尼姑異常醒目。
她鼻青臉腫,衣衫不整,領口被撕掉了一大片,然而,她眼神剛毅不屈,倔強得令人佩服。
“施主,陛下在塔頂最裡頭的囚室,聽說,他都快凍死在那兒了。”那尼姑扯了扯身上蓋的薄衾。
“是,所以我要去看他。”明月道。
那堅強的小尼姑反問:“越到塔頂守衛越嚴,你要怎麼去看。”
明月有些發愁,她皺着眉,良久無計可施。小尼姑起身推了推身旁的另一個尼姑:“惠音,把你衣服脫給她。”
惠音擦了擦眼淚,疑惑道:“啊?”
小尼姑道:“平素端茶送水打雜也是我們,去給陛下送件衣服,說不定也能行得通。施主,你換上海青,我們去見陛下。”
明月微微驚歎,這般境遇下還能有這樣堅毅冷靜的女子。明月問道:“敢問法姑尊号?”
“清音。”
明月暗自敬佩,脫了自己的錦裙,又将頭發高高束起,掩在尼帽下。
清音心無挂礙,她早想着死了就死了,死前還能做件善事,也不枉她今生拜在佛祖門下。清音帶着明月出了門,沒走兩步便撞上了小卒,小卒嚴聲問道:“做什麼的!”
清音臉不紅心不跳,一臉淡然,說得煞有介事:“王爺叫貧尼給陛下送衣裳來。”
誰知小卒真的被清音那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所震撼,硬是放了她們過去。不管誰問,清音都不卑不亢地說:“送衣服的。”
說得那樣真,明月自己都信了。
明月一路蒙混過去,最後她踮腳趴在元子攸那間囚室的小窗上陣陣喚道:“陛下——陛下——”
元子攸縮在角落的草席上,臉色蒼白嘴唇幹裂,俨然是個囚犯,屈辱的囚犯。
元子攸聽見呼喚,微微睜了眼,那一刻還以為自己做夢沒醒,幻聽了。明月見元子攸好像有所反應,又接連喚道:“陛下!”
元子攸循聲望向小窗,他怎麼想也想不到會是元明月。在這山窮水盡之處,他竟還能見到她,在他眼中,明月仿佛是從天而降的九天玄女。元子攸形銷骨立,他腳步虛浮地迎上去,像一具行屍走肉。這麼幾天下來,他聲音都變了:
“明、明月……”
明月道:“我來送衣服給你,拿着!”
明月将她的水色對襟絨袍從小窗内一點點塞進去,元子攸抱着明月的絨袍取暖,總算臉色好些,像個活人。
明月看着元子攸非人非鬼的模樣,心頭一陣難受,她最後安慰道:“别死,元子攸,不要死……啊……”
她話還沒說完,便像隻貓兒似的被人從窗邊揪了下來。明月一回頭便對上了爾朱兆的臉,她心中腹诽,怎麼爾朱兆陰魂不散的。
“我竟不知道,縣主喜歡扮尼姑。”他說。
這話聽着耳熟,元明月好像也這麼說過爾朱英娥,說她喜歡扮宮女。明月撲騰兩下,尼帽都掉了,滿頭青絲紛垂,她左右看了看,心切道:“清音?清音!清音!”
明月不希望旁人因她出事。
爾朱兆說:“我叫那尼子走了。”
爾朱兆将明月放下,說道:“你要是想見元子攸,隻管告訴我,不必這麼偷偷摸摸的。我知道你有二心,但你這樣隻會讓我更加不安,你有請求,大可直接告訴我。我雖然狠毒,但并不狹隘。”
元明月才不相信爾朱兆哄人的鬼話,她毫不客氣地道:
“哼,殺了那麼多人,你還要自誇坦蕩,那我要你放了陛下。”
“不行。”爾朱兆說。
果然,元明月又賭氣似的道:
“那放了元寶炬。”
“可以。”爾朱兆道。
天殺的,元明月隻是随口一說,他竟真的答應。明月張目結舌,不敢置信,她眼睜睜地看着爾朱兆喚來左右,吩咐道:“放元寶炬出城。”
爾朱兆喜歡看她驚訝又呆愣的樣子,這樣瞧着天真無邪,一點也不張狂。
左右退去,他将手插入明月的發間,溫聲說:“我放了你哥哥,多的你不要想了,和我回晉陽。”
去晉陽,接下來她的人生就要結束在晉陽了嗎?
不,不,沒有結束。元子攸還在,元子攸不能死,她不能讓元子攸死。
她看着眸色柔和的爾朱兆,他眉目疏朗,淺色的雙眸潋滟如水,往日的殺氣也煙消雲散。這是真的嗎?他這樣歡喜?
那她可以嘗試着慢慢說服他,假若爾朱兆肯聽呢,至少能留元子攸一命。半生至此,元明月想不出自己還能怎樣轟轟烈烈。
“把寺塔中的尼子也放了。”元明月又試探道,這一來好像她又得寸進尺。
爾朱兆笑了笑,道:“好。”
之後,明月又去見了三哥一面。他被監視在昏暗的偏房中養傷,元寶炬一見她就眉開眼笑。
他就知道,明月不會眼看着他死的。這是他看着長大的妹子,元明月嘴硬心軟,她表面乖僻,實際上仁慈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