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聽說,雖然在外相敬如賓,爾朱英娥卻十分跋扈,甚至對元子攸說過“天子由我家置立”的話。曾幾何時,元子攸那樣自信而驕傲,現在他卻做了這樣隐忍的皇帝。
他的笑,似乎遮掩了許多無奈。
“都平身吧,今天姐姐才是主角。”
元子攸和皇後一同坐在上座,接着便和豐亭公主寒暄了起來。金樽清酒鬥十千,美人舞如蓮花旋,滿目琳琅,眼花缭亂。
一曲舞畢,便輪到元明月表演了。她心如擂鼓,站在堂下,不失一點禮數。
她微笑着請示道:“明月聞說陛下想看舞劍,便搜羅了一些舞劍的人給陛下瞧瞧,也算在今日給公主助興。若他們舞得不好,還請陛下和公主原諒明月眼拙。”
豐亭公主笑顔如花:“難得明月妹妹有心,陛下就瞧瞧吧,本宮也許久沒看過舞劍,也覺得新鮮呢。”
“那就傳吧。”元子攸道。
爾朱世隆和爾朱英娥也在等着瞧,這些日子元子攸忽然想看舞劍,從宮中和軍中找了數十個人舞給他看,他都不滿意。說來也怪,皇帝怎麼突然想看舞劍了呢?
至于這元明月,一個無權無勢的寡婦,她到底是誰的人呢?盡管那陳情表驚天動地,卻并非讓所有人都信了。
思忖間,七個甲士便齊刷刷地上了場。那架勢一擺,起舞弄清影,果真有幾份模樣。列宅紫宮裡,飛宇若雲浮。峨峨高門内,藹藹皆王侯。
七個人的動作剛柔并濟,利落又絢麗,刀光劍影看得人心潮澎湃。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七弦流水,一片清霜。
元明月低頭慢條斯理地喝着湯,實則心髒和那琵琶聲一同跳動。直到鼓聲戛然而止,劍光停了,元子攸帶頭叫好,底下一衆貴胄才跟着鼓掌。
元子攸笑道:“真妙!該賞該賞!”
元明月帶着甲士們行禮謝恩,豐亭公主附和道:“陛下,明月的父親和兄長都是王侯,可她自個兒卻沒有受封,不如陛下就幹脆封妹妹一個品級,如何?”
元子攸早有此意,卻尋不到由頭,既然豐亭提了,元子攸便順水推舟:“姐姐說得有理。昔年,明月的父兄皆承襲臨洮王的爵位——那明月就封個臨洮縣主吧。”
看到明月終于受封,提了品級,元修也跟着豁然一笑。雖然隻能做個縣主,但也好比當個浮萍似的宗室女強得多。
明月趕忙跪拜謝恩,她心裡想着,做了縣主,俸祿應該也會多些吧,日子可以不再緊巴巴的。
宴會還在繼續,明月坐回位置上給自己剝着柑橘。元子攸對他們青睐有加,等宴會結束,連祎程覺他們就會收到以舞劍為名進宮的旨意。到此,元明月就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之後的事情,便要聽天由命了。
“恭喜縣主。”
爾朱世隆湊了過來,從開宴時他便觀察了元明月許久。當初他怎麼也沒想到,爾朱兆竟為了這女人給元修脫罪。
美人都帶着刺,往往會将大意者紮得鮮血淋漓,多疑如爾朱世隆,他覺得這元明月絕不簡單。
明月和他道了謝,爾朱世隆卻仍舊不依不饒地問道:“如今六鎮之亂已平,縣主打算何時改嫁去并州?”
改嫁?元明月微笑着回道:“這不是等着大将軍親自來洛陽接妾身麼?”
元修聽這對話聽得刺耳,就算是假的,他也覺得心中不忿。爾朱世隆看到一側的元修,斟了杯酒道:“宗正卿,别來無恙。身為尚書,本官自然要為陛下着想,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錯案也是難免的,宗正卿可不要記恨本官。”
元修扯扯嘴角,冷笑道:“不會。”
爾朱世隆又說道:“隻不過宗正卿和縣主真的極其要好,陳情表一事後,宗正卿又訂了親,若非如此,恐怕本官要一直誤會了。”
元明月也同他說着違心話:“解開誤會就好,畢竟左仆射也是為了元魏,弦繃得緊些也無可厚非。”
爾朱世隆輕笑,好像話裡有話:“縣主心思剔透,怪不得不管是宗正卿、吐末兒,還是陛下,都喜歡同縣主說話。縣主也别出心裁,還找人獻藝,為陛下解憂呢。”
元明月也陰陽怪氣道:“妾身隻是讨好陛下罷了,哪像左仆射,族中一衆子弟皆作王侯割據一方,更别提皇後又身懷六甲,将來誕下的自然也是太子,所以爾朱氏從不用低聲下氣,妾身又哪比得上。”
爾朱世隆眼角抽動,他早聽說過這女人嘴巴毒辣,不說話則已,一說話就要把人噎得啞口無言,要麼就發起瘋來。爾朱兆怎麼偏偏看上這種女人。
明月看得出他微微不悅,又道:“明月自小長在寺中,十六七歲才回到宗籍,不太會說話,沒什麼教養,左仆射可别和小女子一般見識。”
爾朱世隆尴尬笑了笑:“縣主既然是吐末兒的人,本官又哪會說什麼。”
說罷,他便喝了酒起身離去,眼中笑意不減,看得明月心裡毛毛的。這是個狐狸化作的人,心思重得很。
自那場壽宴後,連祎幾人就順勢随元子攸進了宮,如此元明月總算是有驚無險,可她那院子又再次冷清了下來。梧桐葉紛紛揚揚,無人在此處為她舞劍了。
雖然元明月未知計劃全貌,卻也能猜出元子攸要背水一戰,用最原始的方式去奪權。隻等着有朝一日召爾朱榮進宮來,與他作一場困獸之鬥。
明月仍然日日在佛堂誦經祈福,也不知道是她聲音太小還是業力淺薄,天有不測風雲,意外先人一步,菩薩誰都沒保佑。
就在豐亭公主壽宴之後的兩日,這百花殺盡,菊花開得正好時,爾朱榮忽然以看望皇後為由,帶着五千精兵進了洛陽,就此打亂了一切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