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那天,夜色撩人。促織成對影成單,元明月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飲着清酒,望着群星。
天上星河燦爛,或許住着她所有親人的魂靈。她努力地在天河中找尋着,可是天穹這樣大,她看不見侯民究竟是哪顆星。
她搖着酒杯,醉意朦胧地唱道: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侯民,你保佑我。”
元明月盯着天上群星,眸光閃爍,又啜了口酒。
如今前路漫漫,如履薄冰,她愈發無所适從。
獅子坊太常卿府上,兩家勳貴正為子孫的親事設宴聚飲。所有人都興緻勃勃,觥籌交錯,唯有元修站在回廊外怅然地望着銀河。
楊采蘋也趁人不備離了席,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向天空仰望着的元修。
“太常卿?”她淺聲喚他。
她不自覺地向他靠近,羞赧地說:“我們……我們的婚事定在四個月後了……改日我們去看看明月姐姐吧,她為了你的事,發了那樣的表文,心裡一定很難過……”
元修并不應聲,采蘋則接着自言自語道:“祖父還和我說,姐姐會暗中策應他們……我可真是佩服她,為了救你,那樣的表文都寫了。我之前還以為她和你真的有悖逆倫常的關系,我實在不該那樣想的……”
元修忍不住回頭看她,眼神深邃又誠摯。他知道采蘋是個好姑娘,因此他幹脆坦然道:
“采蘋,你很好,但我陪不了你。”
“什麼意思?”
元修說:“無論如何,我會和你們演完這出戲。如果還有别的,請恕我無能為力,比如說……愛你。”
他的愛好像已經毫無保留地給了那輪明月,已經沒有多餘的再給别人了。
采蘋知道自己與他的心有距離。她忍着心痛強顔歡笑,卻聲音幹澀,掩飾不住地哽咽:“我……我知道,可是,我還是會努力!我相信太常卿一定會發現我的好的!嗯……一年不夠就兩年,兩年不夠就三年,三年不夠就一輩子……我相信,你會有喜歡上我的一天。”
一定有……一定吧。或許,可能……?
“啊……”
她一直都這樣安慰自己。采蘋從沒想過去奪走别人的幸福,但她的幸福她也有資格争取。采蘋趕忙背過身去,偷偷揩去眼角的淚。
元修見她這般模樣也覺得對她不住,隻好說道:“好,我等着,我會去嘗試的。”
采蘋在前方抖了抖肩膀,扔下一句:“我……我先回去了。”
元修看着她失落地步步遠去,心中也無限怅惘。曾經的他們是那樣純粹,如今卻如小船卷入了浪潮,要麼粉身碎骨,要麼祈求平安。
那樣開懷大笑的光景一時間仿佛成了追憶。然而事已至此,他隻得全然接受。
元修又仰頭去看夜空,隻有這一刻,他是暫時靜谧的。
兩日後,元修和采蘋一齊光臨了國舅府,甚至采蘋還為元明月帶了她與元修的定親禮。
那是一面琉璃鏡,上面鑲了顆透亮的極品翡翠。明月拿在手中暗暗贊歎許久,最後說道:“你們定親我也該去的,可是……楊侍中和範陽王并沒有給我下請帖,不請自來不好看,你們見諒。”
明月看着采蘋,卻發覺她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欣喜,明月提醒她道:“采蘋,你不是要給孝則吹箫嗎?你給他吹過了嗎?你練了很久了,孝則應該聽聽的。”
采蘋這才緩過神來:“……哦,對哦。”
明月說:“那隻箫,我放在偏房的書架上。”
“我去拿。”采蘋立道。
明月把那面琉璃鏡再放回錦盒裡,她認為貴重,不會舍得拿出來用。她順口說道:“祝賀你,孝則,你要成親了。”
“但我不愛她。”元修描述道,他語氣平淡又清淺,微垂着眉帶些無奈。
明月将錦盒遞給可玉:“這樣采蘋會傷心的。”
元修望着她,殷切地問:“那姐姐呢?姐姐是傷心多一點……還是高興多一點?”
“當然是替你高興。孝則要有妻子了,我打心眼裡高興。”
這回答不是元修想聽的。他沉聲道:“可我不高興。你為什麼要答應楊椿……”
“噓!”
明月給了他一個眼神,他們的目光蓦然交融。明月堅定地說:“我沒有答應任何人,我是自願的。”
元修沉默了,明月話鋒一轉,對他溫柔笑道:“晚上和采蘋留下吃飯吧。我這裡還有采蘋拿的煙火,我們晚上一起看煙火,好嗎?”
元修盯着明月看了許久,他最後說道:“好,既然姐姐願意,那我便無話可說。姐姐還記得永安元年時,在獵場答應我的事嗎?”
明月有些記不清了,她有些恍然,呆呆地望着元修。
元修看她久不出聲,便替她回答道:
“不要死。”
采蘋找到了長箫,迫不及待地給元修吹了首《南洲曲》。隻是到了最後一段,怎麼就記不清楚曲譜音調,重吹幾次都不成曲。
采蘋覺得自己贻笑大方,羞得不行。元修則淡淡地說道:“好聽。”
這麼一句話便讓采蘋心頭淌過暖流,期許往後來日方長,她和他的生活會慢慢好起來。
夜幕降後,幾人又在院子裡點了煙花,那火苗一飛沖天,綻開在夜中,鋪就一場銀花金雨。采蘋在洛陽城賞過很多次煙花,但這是第一次和元修一起;元修也賞過無數次煙花,但這是第一次和明月一起。
而元明月呢?
她望着漫天觸目的飛紅花焰,暗自與天真的自己訣别。她從來不是一個幸運的人,但這次,她想幸運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