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月似乎一下子就從搖椅上彈起來。她瞠目結舌,慌忙問道:“下了诏獄?!怎麼會突然下了诏獄?”
楊采蘋吞了口唾沫,說道:“我一早就去了獅子坊太常卿府,剛一進去,就隻瞧見一個跋扈少女,不由分說就将我趕了出去。直到我給門外的管家塞了幾兩銀錢,那管家才支吾與我說,太常卿被人數了數條罪狀,告到了禦前!聖上别無他法,隻好先将太常卿下到诏獄聽審!”
“數條罪狀?都是什麼罪狀?”元明月眉頭緊鎖。
采蘋為難道:“這我不知,那管家也不肯說……”
元明月聽罷,轉身便進屋更衣,差點撞上擦拭門框的可玉。
明月說:“那我便去太常卿府親自問個明白!”
元修會得罪誰呢?明月細細想來,忽然憶起前些日子來讨官的常懷恩。那人背靠爾朱世隆,莫不是元修得罪了他。
可是幾個博士官職,值得爾朱世隆為這事找元修的麻煩?不對,不對,爾朱氏要對付宗室的人,縱使是死,還需要理由嗎?
他們終于找到元修頭上了。
元明月風塵仆仆趕到太常卿府,她往太常卿府門口一站,老管事蓦地就認出,這是他們太常卿生命中極重要的女人,那位傳言中的元明月。
老管事曾在邺城見過幾面元蒺藜,正因為蒺藜娘子長得像明月娘子,所以正卿才對蒺藜娘子好。
今日一見,原來這就是正主,端的是美貌無雙。
“明月娘子。”老管事先作了一揖。
明月直截了當地問:“太常卿呢?他因何下獄?”
老管事連忙道:“唉,娘子,我們進去談…”
老管事說着便将明月領了入了内堂。内堂中站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瞧見老管事領了元明月來,登時尖聲叫道:“老管事!誰讓你把這女人領進來的!她是什麼女人你還不清楚嗎!”
元明月擡眸一看,這女子她識得。正是她在宇文泰處時,陰陽怪氣罵她的元修妹子。明月身後跟着的采蘋倒是滿腹狐疑,怎麼明月姐姐上來就被人怼了一通。
老管事面露難色。那男子倒是說話了,他目若點漆,鼻若懸膽,和元修幾分相像,卻更穩重,他呵止住少女:“季瑾,不許這樣無禮。”
“二哥!怎麼連你也這樣!孝則哥哥的罪狀之一便是同從姐姘居,罔顧人倫!她怎麼還有臉找到這裡來!”元季瑾雙眼灼灼,恨意昭然。
采蘋咬了咬唇,心中隐隐發覺有些異樣,她偷偷看向明月,怎麼想她都是那樣好的姐姐。
元明月也不任由她罵,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少來血口噴人。”
元季瑾狠狠瞪視着她,反問道:“我血口噴人?你這話該去問問爾朱那些人。掃把星,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不要臉的女人,勾引自己的從弟!”
男子又喝住她:“季瑾!”
采蘋的手已然開始發抖。她不想相信,什麼都不想相信。
元明月一點都不想理會元季瑾,她走近幾步,問向那位男子:“……王爺,請您告訴我實情。”
既然元季瑾叫他二哥,那麼這想必就是範陽王元誨,與爾朱世隆同為左仆射,元修同父異母的兄長。……也是現在唯一的兄長了。
元誨冷靜道:“……實則不是明月妹妹的錯,既然遭人有心編排,那麼實情也就不重要了。爾朱世隆是沖我來的,他隻是先拿孝則開刀,以打擊我在朝的勢力。”
元誨歎了口氣,又道:“他列了孝則四條罪狀,舞弊博士官的選拔是第一大罪;收受賄賂是第二大罪;言語輕浮,不敬聖上是第三大罪;罔顧人倫,同從姐姘居是第四大罪。”
元明月聽罷便道:“孝則真的……幫人舞弊?半個月前,爾朱世隆的門人常懷恩曾來到我府上,給孝則送了金銀,但孝則分文未取……”
元誨否認道:“孝則不會幫他舞弊的。此事孝則早與我商議過,那些爾朱世隆的人一個也沒有入選。爾朱世隆是存心不良,做與不做,他都要排除異己。”
元季瑾反唇相譏:“無風不起浪!若不是孝則哥哥搬到元明月那裡去,怎會有這一條罪狀?!”
元誨有些不耐:“好了!沒有這一條,也會有其他罪狀!”
采蘋在堂中渾身顫栗,心想元季瑾的話并非毫無道理,無風不起浪。
她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從姐弟怎麼會同住呢。
她覺得自己仿佛受了天大的欺瞞,無論真假,她也想找個地方靜一靜。楊采蘋腳步窸窣,悄悄地離開了。
“那王爺有何對策?”明月問。
元誨道:“那些爾朱世隆的證人證物全是作假,皆不能信,陛下心裡應該也清楚。如今隻有我和各位大臣作保,再求聖上封賞他們的子弟。喂肥了爾朱一族,他們應會撒手的……”
元明月憶起元子攸曾與她說過的。爾朱仲遠為了侵占豪族家财,幾次三番地誣陷他人造反。
元明月說:“可他們貪得無厭。”
這些元誨又怎會不知,他看了看明月,終是無奈道:“然而妹妹還是要自證,你要自證與孝則僅是姐弟之情,别無二意。這一點,唯獨我幫不了。”
“好……我明白。”明月有些恍惚。
待她緩過神來,采蘋竟早不見了蹤影。明月問向可玉:“可玉,采蘋呢?”
可玉這也才回神,奇怪道:“咦?楊小姐明明剛才還在的……”
元明月緘默一瞬,似乎能想到什麼。
采蘋一定覺得她是虛僞的、天大的騙子。
元明月拜别元誨,這便又去找到楊府上。她不希望采蘋就此誤會,就此與她劃開界限。
明月在楊府外站了半晌,最終等到的卻是采蘋的兄長。那公子器宇皎澈,看不出半分波瀾,淡然道:“姑娘請回吧,小妹身體不适,不便見客,姑娘見諒。”
明月往府門内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一刻她仿佛心中有數。明月說:“……請公子給采蘋傳句話,就說是我對不住她,可我是真心與她相交,不曾騙她。”
明月蓮步微移,這便要告辭。她剛背過身去,忽的又想起了采蘋放在她家裡的煙火:“對了,我那裡還有煙火,等事情塵埃落定,記得讓采蘋來看煙火。”
明月一步步遠去,背影裡卻滿是寂寥與落寞。這世上對她好的人不多,她不想失去。
明月回到自己的府院裡,她往石桌旁頹然一坐,整座宅子都空曠幾分——明明從來就不熱鬧,這一瞬間卻沒來由地幽冷。
等到夕陽西下,枯藤老樹昏鴉,明月才長歎一口氣,似乎是想通了。
她喚道:“可玉,拿紙筆來……”
“嗳。”
元明月握起宣筆,趁着夕陽餘晖靜靜地寫了一封陳情書。她面無表情,文字卻洋洋灑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