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可玉剛剛做好晚飯,門口來了位送信的小厮,元修見了那小厮之後便大驚失色。他臉色煞白,目光呆冷,扔下一句話就匆忙走了:
“……我回去一趟。”
明月擺好了碗筷,還來不及她詢問,元修便奪門而出,轉眼不見了蹤影。
元明月咬了咬唇,良久才招呼可玉道:“……可玉,我們吃飯吧。”
可玉遺憾道:“可惜了,我還做了太常卿愛吃的菜。”
“沒事,我們替他吃了就好。”明月夾了一口菜,心中滿是元修離去的背影,使她久不能釋懷。一時間,連可玉的手藝似乎都不怎麼可口了。
她看得出,元修最近心事重重,但元修卻守口如瓶,什麼也不與她講了。明月有些失落,她不希望自己一無所知,像個被蒙在鼓裡的頭腦簡單的女人。
之後一連幾日,元修都沒有出現,來的仍然是采蘋。采蘋不知從何處弄了煙火,還帶了一支長箫。
采蘋坐到明月身側,興高采烈道:“姐姐,我來給你吹曲兒聽!上次你給我唱歌,我便回去學着吹奏,你來聽聽是不是這個調子!”
明月笑着洗耳恭聽,采蘋悠揚婉轉,就這樣吹了一首《卷耳》。她吹的調子簡簡單單,一字一音,不像那些樂師,盡弄些炫技之作,吹得眉飛色舞,吹得心潮澎湃。
元明月看着采蘋,心裡也覺得暖,所有惆怅寂寥都一掃而空了。
采蘋吹完了曲,一雙眼睛光彩熠熠,似有期待,好像是等着明月說些什麼。明月心裡明白,她問的是和元修的事。
明月微微垂眼,語重心長道:“采蘋,感情的事,強求不來,除了孝則,世上的好男兒還有千千萬萬個……”
“千千萬萬個……沒有千千萬萬個。”采蘋眼神一黯,她似懂非懂,“縱使好男兒真有千千萬萬個,可太常卿元修隻有一個……”
采蘋圓睜着眼問她:“姐姐,是不是……是不是他不願意?他、他不喜歡我……?”
“孝則他……一定是把采蘋當做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不會讨厭你的。”明月沒有将事實完整地撕開,隻是輕聲細語地安慰她。
采蘋撇下嘴角,滿目裡失落:“我等了他好多天,我帶了煙花給他看,帶了長箫給他聽,但他又不在……姐姐,他是不是躲着我啊?我是哪裡不好嗎?他為什麼不見我?為什麼不喜歡我?”
明月聽見她近乎哽咽,摟着她的肩頭哄道:“孝則不是不見你,他是有要事,回去了。你帶了煙花,那就等下次孝則回來了給他看,到時你為他吹一曲,他會喜歡的。”
楊采蘋眼中含淚,她靠在明月肩上,心頭卻悶得喘不過氣:“姐姐,祖父正給我張羅着嫁人……那些纨绔子弟我都不喜歡……有時候夜裡我會做夢,我夢見太常卿來我家求娶我,祖父一定不會反對。”
采蘋閉上眼睛:“可是他不會來的……他不會………”
明月有些心疼:“采蘋别哭,你要讓孝則明白你的心……最近他瑣事纏身,或許沒有心情去想這些兒女私情,等他心情好些了,你和他好好聊一聊。”
采蘋流着淚點點頭,低聲呢喃道:“我好羨慕姐姐啊……姐姐的丈夫這樣愛你,你也一樣愛他,即使他與世長辭,你也始終記挂他……我的愛無人問津,無人響應……”
明月竟不知,她已逐漸陷得這樣深。也是,愛總是這樣瘋長似野草,一旦知道了自己的心,還怎能苦苦壓抑呢。
“不會的,采蘋,不會的……”
後來許多日子,冷冷清清,明月都沒見過元修,而她也不去打聽什麼。元明月知道元修的府宅落在洛城的何處,可她從未去過,也沒理由要去,因為從來都是元修來見她。
自三年前亦如是。
眼瞧着陽渠中的荷花都逐漸成了含苞待放的模樣,有些熟得早的已然蠢蠢欲動,幾近綻放。
這次采蘋終于忍不住問她:“姐姐,你告訴我,太常卿住在何處……興許我過于冒昧了,但我真的想見他一面。”
正在剪花的明月問她:“你想好了嗎?”
采蘋誠懇地點點頭。
明月一刀剪掉月季的冗枝,說道:“好,我陪你一起去。”
采蘋又搖了搖頭,眼神溫柔又堅定:“不,我要自己去,我要自己同他一句一句地講,一句一句地說。姐姐若在,恐怕我說不了兩句就要掉豆子了……”
采蘋自嘲地笑笑。
元明月看向她,當瞧見采蘋的眼神時,元明月就一切都懂了,她在追求自己的幸福。
而明月手中那胭脂月季除了殘枝後愈發嬌豔,昂首挺立地向上生長,絢麗多姿,幽香四溢。
明月道:“西明門三裡外禦道南,去吧,去找他。”
孝則該有個妻子了。
元明月多希望他有個妻子啊。
他是頂好的男子,不應該日日宿在此處,不應該事事為她而想。他們的人生或許還很長很長,不該這樣稀裡糊塗地相依為命。
第二日午後,明月躺在院裡的搖椅上,喝着粗茶,聽着莺啼燕語。她心裡盤算着,依采蘋的性子,定然一大早便去了。
采蘋見了元修會說些什麼呢?
那個小丫頭,初見時是個活潑愛笑的,一旦墜入情網卻又滿腹愁腸,淚水一落,像都不像她了。明月還是更喜歡看她展顔大笑。
明月正遐想着,采蘋竟突然來了。她一臉懼色,發钗都歪了,像一路趕來的。
這場景讓明月想起去歲的三哥,那天元颢攻入皇宮,三哥也是這副模樣。
元明月自己都快忘了,她是罪人,上天怎會就這樣放她一馬呢。
采蘋拖着沉重的腳步,喘着粗氣道:“……姐姐!太……太常卿下了诏獄!!正押在廷尉司待審呢!!”
元明月難得的幾天好日子,又這樣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