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謝謝你這次來救我,不會再有下次了。”
伏黑惠覺察到他神情不對,立刻分出心神,有些焦急地說:“小惠,有什麼話可以等之後再說,你先抓住他的手。”
“已經沒事了,我們一起回家吧,津美紀還在等你回去,她很擔心你。”
男孩卻搖搖頭,“麻煩幫我轉告津美紀,感謝她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還有對不起,讓她為我擔心了。”
聽到一個還不到四歲的小朋友煞有其事地說出這種話應該是相當滑稽的,可在場的兩個大人誰都沒有覺得有趣。
陰影沼澤已經沒過了男孩的胸口,時間一下子變得緊迫起來。
按照現在的速度,最多再有兩分鐘,他就會完全陷下去。
“該死!你到底在說什麼!”伏黑甚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用暴躁的态度掩飾住自己的慌亂。
“我是說……不用管我了。”
一大一小的視線撞在一起,墨綠的眼睛對上另一雙形狀相同、隻是顔色略淺些的眼睛。
“反正你也不想管我,那就……别管了。”
伏黑惠臉色變了變,“小惠!我不知道那個壞人對你說過什麼,但那些都不是真的!”
“哥哥……”男孩再次搖了搖頭,“她說得對,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的。”
伏黑惠一時張口結舌,他沒辦法反駁小孩的話,因為他也一直這樣覺得——自己并不是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的孩子。
男孩隻有頭還露在外面,此時距離他全部陷入,僅剩一分鐘。
“你是被期待的孩子。”在這危急關頭,伏黑甚爾幹巴巴地開口了。
“你撒謊!”男孩眸光劇烈顫動,從很久以前開始一直忍耐着的、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終于如火山般爆發出來!
“你把我丢在那裡就不管了!”
“不來看我,也不聯系我,還随随便便就給我取了女孩子的名字!你根本不在乎我!”
“我受夠了!為什麼都說是我的錯!是我自己想要不合群的嗎!是我自己想要看見那些怪物的嗎!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多餘的嗎!既然不想要我,那就讓我消失好了!為什麼現在還要裝出一副關心我的樣子啊!啊————”說到最後,他像一個隻想發洩自己情緒的普通小孩子一樣,竭力尖叫起來。
陰影沼澤沉默地沒過他的嘴巴,連帶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一起,全盤接收。
“小惠!”伏黑惠耳朵嗡嗡作響,眼睛和鼻子不斷流出鮮血,順着他的臉滴滴答答地在地面上砸出數朵血花,他為了減緩小孩被吞噬的速度,已經透支了全部的咒力。
與此同時,伏黑甚爾的心徹底慌了起來,上一次生出這種感覺還是在那孩子的親身母親離世的時候。
他本以為小孩隻是鬧了别扭,發幾句牢騷而已,等一會兒感到害怕了,就會乖乖抓住自己。
但不是這樣的。
那孩子忍耐了太久,這次打定主意放棄了。
他親手釀造的苦果,最終沒能落到自己身上,反而落到了這個世界上他僅存的、也是唯一關心的人身上。
“把你扔給别人,是因為我照顧不好你。你和我一起生活的時候,一直在反複生病。”
“最開始我有去看你,隻是每次都沒讓你發現……後來我覺得,像我這種人還是離你遠一點比較好。”
“你媽媽她也很愛你……可是她死了……我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我是個混蛋,是我的錯,你什麼錯都沒有,所以——快抓住我!”
小孩的鼻子也被吞沒了,隻剩下一雙綠眼睛正流着淚看他,偏偏就是固執地不肯伸手!
伏黑甚爾忽然福靈心至,“我沒騙你,你的名字就是證據——那是恩惠的意思!”
第一次知道自己名字的含義,一大一小兩個伏黑惠同時瞪大眼睛。
小的那個終于艱難地舉起一隻手,伏黑甚爾立即壓低身體,渾身的關節被拉得咯吱作響,險之又險地握住他的手腕!
奇怪的是,在他抓住他的那一刻,陰影沼澤就突然消失了,像它初時突然出現的那樣,沒有半點預兆和痕迹。
五條悟也是在這個時候趕到的。
他看了看被小孩反手拉住、正尴尬地看着他哭泣不止的伏黑甚爾,又看了看滿臉是血、神色恍惚的伏黑惠。
“惠~怎麼回事?下午才被硝子治療過,這不是又破破爛爛了嗎~身手退步了吧?絕對不行!有必要接受五條老師愛心滿滿的私人指導哦~”
伏黑惠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白發男人——他顯然剛從一場激烈的戰鬥中脫身,身上沾滿了灰塵和血液的氣味,不知道羂索還針對他設下了什麼陷阱,他并非毫發無傷,隻是用反轉術式治好了自己。
伏黑惠終于還是聽從了内心真實的想法,上前抱住男人,把頭埋進他寬闊的胸膛裡,任憑自己在他面前暴露出軟弱的一面,“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原來是恩惠的意思。”
名字并不重要,它隻是一個便利的稱呼,用來記憶與分辨不同的人的工具,真正重要的是名字究竟被人賦予了怎樣的心意。
小惠說的那些話是年幼的他曾無數次想過的,他讨厭那些視他為負擔的大人,更讨厭成為了津美紀的負擔的自己。
伏黑惠是在遇到五條悟之後,才漸漸淡忘了過去那些揮之不去的夢魇,重新找回了自己作為孩子的權利。
五條悟收起了輕浮的态度,一手輕輕拍着他的背,一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對不起。”
他并不後悔殺了伏黑甚爾,隻是後悔沒有早點找到他。
明明是惡劣的大人犯下的錯誤,後果卻往往要由無辜的孩子來承擔。
*現實時間,2月5日
咒術高專的監管室裡,伏黑津美紀看着被束縛住手腳、東倒西歪躺在沙發裡、拼命朝她翻着白眼的雙胞胎女孩,回憶起伊地知先生給她的資料,微微失神。
她們今年18歲,正好和惠一個年紀,頭發顔色淺一些的姐姐名叫枷場菜菜子,另一個是妹妹,名叫美美子。
身為詛咒師的兩姐妹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五條悟被封印的消息,竟然膽大包天地潛進了咒協大廈,要不是被在百鬼夜行中見過她們一面的伊地知潔高識破了僞裝,她們差點真的闖進病房。
“聽說你們是夏油先生的家人?”
“呸!”菜菜子不客氣地朝她吐了口唾沫,“區區猴子不要随随便便——”
“——叫夏油大人的名字!”美美子接道。
“那對夏油大人來說——”
“——是一種侮辱!”
津美紀知道她們口中的猴子指的是自己,不僅沒有生氣,還注意調整了用詞,“我沒有惡意。就像你們同那位先生的關系,我和惠同五條先生的關系也是一樣的。”
菜菜子和美美子對視一眼,默契地扭過頭,故意不去理她。
津美紀沒有在意,繼續說:“惠,伏黑惠是我弟弟,你們聽過他的名字嗎?和五條先生一樣,他現在也是特級咒術師了。”
“我們其實沒有血緣關系。在我五歲的時候,他爸爸和我媽媽結婚了,他才成了我弟弟,沒過多久,他們兩個大人就雙雙消失,隻剩下我和惠相依為命。五條先生是在那之後找到我們的,在我們險些被活活餓死之前。”
“我說這些隻是想要你們明白,惠和五條先生對我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家人。所以請告訴我,你們打算對我的家人做什麼?”
“你說了你們沒有血緣關系,他是咒術師,你是猴子,不像我和菜菜子……你為什麼要這麼關心他?”美美子小聲問,她說的‘他’自然指的是伏黑惠。
“理由……嗎?”
津美紀從來沒有和伏黑惠提起過,她其實一直都想要一個弟弟。
“小時候,每當被媽媽一個人丢在家裡,每當看到隔壁的女孩和她弟弟一起玩,每當感到孤獨的時候,我就會想要一個弟弟。”
她才不會像大人一樣貪心,弟弟可以是個笨蛋,可以不可愛,也可以不聽話,隻要能讓她有一個弟弟就足夠了。
“所以他一直不知道,既聰明又漂亮、還乖巧得令人心疼的他能成為我弟弟,是多麼讓我高興的一件事。”
同一時間裡,在某個偏遠的鄉下,詛咒師尾神婆和她的孫子為了躲避一級咒術師禅院真希的追殺,召喚出了他們珍藏許久的底牌——伏黑甚爾。
奈何伏黑甚爾身為當代最強的天與咒縛,竟然在身體複蘇的同時恢複了原本的意識!
他先是殺死了企圖掌控自己的詛咒師,接着又與禅院真希酣暢淋漓地打過一場。
最後在他打暈禅院真希,即将失去意識暴走之際,被一個男人攔了下來。
“在未來的某一天,惠會需要你。如果你不願意幫忙,我現在就送你回地獄。但如果你願意,就老實聽我安排。友情提示,惠是你的兒子哦~你這個人渣應該還記得他的名字吧?”
“喂!别理所當然地使喚死人啊!”
“那你是不同意咯?”
“我可沒那麼說,讓我先想想…………如果我不幫忙,他會怎麼樣?”
“十有八九會死哦~死得連靈魂都不剩~”
“啧!這麼慘?你怎麼不……算了,敵人是誰?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是兩面宿傩哦~”
“……”
“想不到吧?那孩子可是做了一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無數平行世界都沒人完成的偉大壯舉,把兩面宿傩的二十根手指全部都‘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