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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見到海膽頭少年手裡揮舞着的、有着長刀外形的特級咒具開始,伏黑甚爾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然掀起驚濤駭浪,大腦飛速運轉起來。
他可以肯定那把刀叫做釋魂刀,能力是能夠無視一切物體的硬度,直接攻擊魂魄将其斬裂,因為一把一模一樣的特級咒具正躺在他的武器庫——三級咒靈醜寶的異次元空間裡。
他順着少年的意圖,沉默着被驅趕着遠離了白發少年的屍體,在閃避的間隙裡,再次從頭到腳地審視他。
許是這次有了預判,他竟真的從那張因憤怒而變形的俊秀臉龐上看出了屬于自己和另一個令他十分懷念的人的影子。
好像啊……
除了長相,凜冽的氣質像她,堅定的模樣也像她,真的好像啊……
讓他不禁回憶起他們的相遇——兩隻踽踽獨行的流浪貓從一次偶然的抱團取暖,到彼此間相依為伴,他内心的空洞被愛意填滿,可一旦失去她,他就重新變回了最初那隻除了打架鬥狠、再無事可做亦無家可歸的野獸……
真糟糕啊……他好像讓那孩子也變得和自己一樣了……
面前這個少年也……雖然是一副在寵愛下長大的模樣,身上卻帶着揮之不去的、離群索居過的氣息……
究竟是什麼術式?幻覺?做夢?抑或是兩者都有?
總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這小子都認不出來自己,如果是真的,那也太好笑了吧……
“你和他是什麼關系?”他忍不住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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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确認過屍體後,伏黑惠心裡很清楚死去的并不是那個同自己相識近二十年的五條悟,而是隻認識了幾天、屬于過去某段時間裡的高專時期的五條悟,可他的胸口依然燃燒起熊熊的複仇之火,且愈演愈烈。
但他沒有讓怒火沖昏自己的理智,在這種毫無遮擋的場地和一個能殺死五條悟的男人拼殺,而是把攻擊節奏壓縮到極緻,逼着對方向森林的方向躲閃,以期找到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戰鬥場所。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男人似乎是在配合他,不僅沒有主動攻擊,也沒有打算逃跑,始終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在他前面晃來晃去,等到進入森林,更是一副如魚得水的樣子,在枝稍間來回竄動。
伏黑惠神情冷峻,仰視着蹲在高處樹杈上的男人,心裡暗暗忖度他的目的,但手上攻擊的動作仍然幹脆利落,招招直指要害。
如獵豹般矯捷的男人用力壓下身體,借由枝條彈性的反作用力高高跳起,避開背後數隻蝦蟇從不同方向偷襲過來的長舌,同時取出遊雲抵擋住伏黑惠角度刁鑽的連續攻擊。
“你和他是什麼關系?”黑發男人若有所思地問,随即幾度跳躍,閃開鵺不斷落下的雷擊,又敏捷地在空中調整身形,一個翻滾踩在于他落腳處張大嘴巴守株待兔的兩隻玉犬的背上,腰和腿猛地發力,将它們砸進地面裡。
“嘁!”伏黑惠咬緊牙關,不欲回答。
他甩了甩酸麻難耐的手臂,幾次交鋒下來,他能感覺到對方極強的力量與在自己之上的對戰技巧,武器碰撞間反震的力道之大讓他即使用上咒力保護肌肉也不能完全避免,眼看着玉犬的攻擊落空,男人再次和他拉開距離,他心中不免焦躁起來。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的體術确實不如那個男人,所以這麼長時間不僅沒能傷到對方一絲一毫,反而被耍得團團轉。
而且男人明顯很了解每種式神的能力,令他和式神的配合處處掣肘……
不,不能動用魔虛羅或領域,要是被兩面宿傩鑽到空子溜出來,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在他絞盡腦汁想着制敵之策時,男人的态度不知為何陡然一變,手上的遊雲換成了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刃武器,轉守為攻,攻勢兇悍淩厲,嘴裡還開始說起他聽不懂的話。
“沒辦法交流嗎?那就算了。”
“天逆鉾居然也解除不掉?”
“滾出來,玩咒靈的小子,是你幹的好事吧?”
“沒想到高專的咒術師也會在暗中耍這種無聊的手段。想讓我上當,你還早了一百年呢,滾出來!”
對方不再留手,刀光如暴風雨般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巨網向他襲來,盡管伏黑惠拼盡全力,也沒能擋下全部攻擊。
他渾身都變得破破爛爛,傷口雖然不深,但疼痛和失血仍耗費了他大量的體力。
“你在說什麼?”被男人的反擊逼退到森林邊緣,式神也不知怎的全部消失,伏黑惠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現在開口已經晚了!”男人冷笑一聲,手中多了一套長長的鎖鍊。
伏黑惠躲無可躲,連帶着手裡的咒具一同被鎖鍊纏了幾圈後,被男人重重甩飛了出去。
鎖鍊前端連接着的天逆鉾在同一時間被男人朝着他心髒的方向投擲過來。
他想要閃開,可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身體根本無法移動,雙手的手腕也被緊緊束縛着抽不出來,無法召喚出式神拉他一把。
他調動起全身的每一塊肌肉、每一絲咒力,像是被黏在蛛網上的蚊蟲一般劇烈掙紮,試圖從鎖鍊裡掙脫或崩斷一兩顆鎖扣,但特級咒具萬裡鎖硬度不低,且靠近末端的部分仍握在男人手裡,隻要男人想,輕輕往後一拉,就可以結束這短暫的緩沖時間,讓他瞬間撞上刀刃。
伏黑惠除了極力弓起身軀,盡量延緩被刺中的時間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眼見着天逆鉾的尖端已經劃破了他前胸的衣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背後突然多了一個人。
那人一手攬住他的腰,把他抱了個滿懷,另一隻手直接抓在了天逆鉾的刀身上,止住了它的去勢。
“我說怎麼在薨星宮等了那麼久都沒人過去,原來是惠在啊~你不是在陪小小惠嗎?怎麼今天來了高專?”
五條悟邊說邊帶着他輕輕落回地面,拽下他身上纏繞着的鎖鍊,和天逆鉾一起丢回給不遠處目瞪口呆、陷入混亂的男人。
“哇~這個身高差真的是——好懷念~”
伏黑惠被他輕描淡寫的發言氣得眼睛都紅了,他顧不上指責五條悟明知自己在哪裡,卻一直玩失蹤,怒火中燒道,“悟!你既然在,為什麼眼睜睜看着過去的自己死掉!”
戴着眼罩的白發男人愣了一秒,發現他真的生氣了,才連忙解釋,“等等等等,不是這樣的。”
他瞬移過去踢了踢白發少年的“屍體”,“不要裝死了,快起來解釋一下!”
“哇,你這家夥是誰?很過分欸,我剛學會反轉術式,用得還不熟練,才修複好大腦和喉嚨,現在說起話來都還在痛啊!”
少年五條悟有些吃力地撐着上半身坐起來,對面前出現了另一個“自己”接受良好,他故意轉頭問,“惠,是你認識的人嗎?”
不等伏黑惠回答,五條悟立刻跳出去攔在他們倆之間,“你怎麼會認識惠!你這個偷腥貓,什麼時候背着我偷偷和惠勾搭上了?小惠!你不是一直在陪小小惠玩嗎?怎麼有時間——”他意有所指地停下了話頭。
“還不是因為你!”
看到少年悟平安無事,伏黑惠便松了口氣,向着兩人的方向走了過去。
“笨蛋悟、五條老師!您在的話,倒是打個招呼啊,我一直到處找您,為此還特意拜托了高專的人。”
抱怨完,他又問少年悟,“悟,你感覺怎麼樣?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惠!你怎麼能那麼親密地稱呼他名字而隻叫我‘五條老師’!”五條悟作泫然欲泣狀打斷了他的問話,捏住他的袖子一角搖了搖,“你再這樣,我就要鬧了~”
在場的三個人無一不臉色複雜。
伏黑惠嘴角抽搐,“您現在(的身體)是29歲,不是6歲!”
“這個不着調的家夥就是你要找的人?怪不得你說隻要看到就能認出來……”少年悟慢吞吞地站了起來,“确實很好認就是了。”
遠處,伏黑甚爾消化完六眼掌握了反轉術式沒死、來自未來的親生兒子和疑似自己兒子老師的未來六眼并非術式效果而是真的出現在這裡等一系列亂七八糟的信息,趁他們幾個閑聊,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緩緩向後挪步,企圖戰術性撤退,卻被五條悟堵了個正着。
白發男人一派友好地将手臂搭在男人肩膀上,實則用“蒼”讓他無法甩脫,“怎麼?想悄悄跑掉?别啊,你這個人渣好歹和我辛辛苦苦養了這麼多年、好容易培養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孩子打個招呼吧?”
“啊,你辛苦了。”
伏黑甚爾露出死魚眼,腦子完全亂成了一團漿糊,但身體仍暗暗積蓄力量,沒有放棄逃離的打算,“殺死星漿體的任務我放棄了還不行嗎?”
伏黑惠先前不詳的預感仿佛此刻才落到了實處,“五條老師,您這是什麼意思?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