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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屬于咒術師與貴族的宴會。
雕欄玉砌的宮殿内金碧輝煌,高大粗壯的立柱被漆成金紅色,在油燈明亮的照射下更顯壯觀。
油燈裡盛滿了醇厚馥香的油脂,放入足有一人高、花紋精美的燈罩裡,給宮殿内外染上一層漂亮的螢黃色。
宴席正中的主位是天皇與皇後的位置,此時尚未入席。
主位的左手旁是貴族們的位置,受邀的三位皇室宗親,同左右大臣、内大臣、大納言等官員依次就座在矮幾前,坐在最末端的是不久前才升上來的右近衛大将源鳴。
主位的右手旁是咒術師們的位置,近期風頭正盛的幾位咒術師與幾位大家族族長均受到了邀請。
還沒到正式開場的時候,席間人三兩成團,熟稔地聊在一處。
“右側首位怎麼沒人?殺了八年前那隻女妖怪的五條悟還沒到嗎?而且第二個座位上為何擠了兩個人?”任職左大臣的老者捋了捋胡子,連連搖頭,“咒術師就是不懂規矩。”
“喏,坐在第二位,白頭發的那個就是五條悟。”右大臣自以為隐蔽地指給他看,“另一個是禅院惠。五條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座位在最前面,便鬧着要禅院和他同坐,禅院不同意,他竟空下自己的座位,自顧自坐過去了!”
兩位身姿挺拔的青年并肩坐在矮幾前,正側着頭和對方交談。
他們身上均穿着正式的直衣,一個黑底金紋,一個白底銀紋,白發高馬尾的青年頭上戴着半張覆面,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
“果然是太年輕了。”左大臣再次搖了搖頭,“五條家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把家主之位傳給這種毛頭小子……禅院家也是一樣,真真是太過兒戲。”
那個禅院看起來倒是有幾分眼熟……不過,禅院家的人長相多少有相似之處,許是他多心了……
“咒術師嘛,聽說最講究實力。要我說還是得多注意,年輕人一向毛毛躁躁,不夠穩重,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幹出什麼事來。”右大臣意有所指。
左大臣緊緊擰起眉頭,“陛下近幾年不知為何關注起這方面——上個月還請了一個咒術師進宮裡長住,好像是叫什麼天、天元?”
另一邊。
“禅院殿和五條殿同傳聞裡一樣風姿綽約,氣度不凡!這麼年輕的家主,倒令老夫慚愧了。”這是樂岩寺家族的族長,他已經從自家孫子口中聽說了這兩位的豐功偉績。
“哼!怕是也同傳聞一樣随心所欲吧?擠在一起成什麼樣子!”一位座次靠後的族長不滿地諷刺道。
“诶——此言差矣!”另一位族長插了一嘴,“少年英傑,驕傲一些很正常,傲有傲的資本。多虧了他們,這幾年我們的日子可是好過不少。”
“好了好了,你們注意說話的場合。”坐在靠前位置的某位族長打斷他們。
衆咒術師依言轉移了話題,但心裡究竟是什麼想法,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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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天皇才在衆人的攙扶侍奉下走到主位坐下,皇後沒有來,反而是年輕漂亮的藤原妃穿着一身櫻色的十二單,坐到了他的側後方。
在座衆人頓時鴉雀無聲,紛紛躬身行禮。
天皇是個面色黑黃的中年男人,身上套着一件黃栌染的禦袍,他不動聲色地擡起眼皮打量左右兩側的人,目光掃過右側空下的首位時,眼裡閃了閃。
藤原妃擡袖掩住下半張臉,身體前傾,對他耳語一句,然後恢複了先前的姿勢。
天皇慢條斯理地開口道:“這場宴會首先是為了慶賀諸位咒術師剿滅咒靈有功,截止至今,記錄在案的特級咒靈均祓除殆盡,感謝諸位為維護本朝的安危不辭辛勞!”
“感謝諸位為維護本朝的安危不辭辛勞!”左側的貴族大臣們齊齊朝對面拱手說。
右側的咒術師受寵若驚,連連拱手回禮,嘴上直稱不敢。
天皇擡手示意衆人安靜,又說道:“聽說功勞最高的當屬特級咒術師‘六眼無下限五條悟’,這位五條卿是誰?今日可來了?”
“這裡這裡。”五條悟于座位上懶洋洋舉起一隻左手揮了揮,“不過,功勞最高的還有‘十影式神使禅院惠’哦~”
他右手拉起惠的左手腕,強行讓他和自己一起揮手向天皇打招呼。
禅院惠額上青筋直跳,用力抽回手,勉強壓下了給他一拳的沖動。
天皇卻故意不去理會禅院惠,徑自對五條悟說:“五條卿因何遮住半張臉?聽說五條卿有風神之姿,何不取下覆面以便旁人欣賞?”
這是要他摘掉覆面的意思了。
可五條悟半點兒面子不給,隻幽幽解釋道,“是因為六眼的關系啦,不遮住會看到很多亂七八糟的信息。
嗯……包括不願意被人發現的那種……雖然我是沒興趣探究别人的隐私,但在座的各位真的不介意被我知道嗎?”
他這樣一說,天皇也不好繼續要求他取下遮擋,位高權重的男人掩去眼底的不快,重新轉向衆人,“今天邀請大家來,還有一件事想要宣布。
一個月後就是慣例的禦前比武,這次除了武官參加,朕決定賜予咒術師同樣展現自身實力的機會,在座的諸位可不許因為謙虛而推辭。”他指的自然是宴會上這十餘名咒術師必須參加今年的禦前比武,同時務必展示其與常人不同的能力。
“這……”仿佛往油鍋裡潑了一瓢水,底下的人皆議論紛紛,喧嘩不止。
禅院惠眉間微蹙,他按住想要出言諷刺的五條悟,提高聲音正色道,“陛下!咒術師的能力過于危險,且非術師看不見咒力,觀賞性有限,實在不适宜旁觀,此事可否容後再議?”
天皇像是第一次看到他似的,将他從頭到腳細細端詳個遍。
他并非不知道禅院惠,在宴會之前,他剛聽過屬下的彙報,相比五條悟少得可憐的情報和不拘小節的性格,禅院惠的資料要詳盡得多——幼年時備受重視,少年時失怙失恃,在族内被壓制多年。
按理來說,在這種環境成長起來的人理應是陰沉詭谲的性子、對唾手可得的權力如饑似渴,所以他才命人把五條悟排在首位,言談間刻意忽略黑發青年,以挑撥兩人的關系、激化矛盾。
禅院家同五條家聯合、或者說咒術師某一方勢力擴大,于他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但這份謀劃看來要落空了。
從某種方面來說,禅院惠表現出來的性格同五條悟極其相似,不知為何完全是一副在愛護中長大的模樣……
一思一酌間,天皇沉默的時間有些久,其他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五條悟卻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