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孩子再度将詢問的視線投向白發孩子。
五條悟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不明白為什麼說個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要吞吞吐吐,或者說他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隐瞞的。
“咳!咳!”他故意咳嗽兩聲,讓其他人也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他大大咧咧地指着男人,“你是叫山下吧?山下,我問你,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什麼?”山下源被他問懵了,一時不知作何反應,“你這是什麼意思?”
茯苓驚訝地擡頭看他,同樣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禅院惠回想起昨夜聽到的聲音,心中也有了幾分猜測,耐心等待下文。
“近幾年的收成不好吧?聽說其他地方旱的旱,澇的澇……山裡土地本就貧瘠,天氣又一向濕冷,我不信你們這裡會是例外。”
他和惠身為咒術師,都沒有經曆過缺少食物的困頓。
即使在獨自流浪的那兩個月裡,他從家裡帶出來的财物也足夠他換取飽腹的食物,更不用說在那個時節裡,摘些野果、打些野味對他不過是手到擒來。
最艱苦的經曆除了被關在地下室的那幾天,再就是迷路的時候了——
“啊,這不完全是我猜的。
你面色發白,數次按壓腹部,精神不佳,這是沒有吃東西的典型表現——昨天晚上加今天上午,我和惠吃的餅子其實是你的那份吧?”
——在此之前,他從未考慮過食物對普通人來說是多麼珍貴的、關乎生死的寶物。
說到這裡,悟正襟危坐,拉着惠煞有介事地朝巫女鞠了一躬,“感謝茯苓大人,省下自己的口糧給我們。”
明明是與她毫無關系的兩個孩子,她卻甯願自己忍耐饑餓。
“感謝茯苓大人的關照。”惠真誠地跟着道謝。
“不用客氣……你們……”巫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之前聊天就覺得這兩個孩子比普通孩子聰慧懂事得多,但沒想到他們竟然通透至此!
聽到白發孩子提到食物的問題,山下源一陣恍然,他盯着這個白發孩子發灰的藍眸——昨天還沒感覺,今天他卻覺得那雙眼睛銳利得像是能看透人心,殘酷得令人毛骨悚然。
“是,就算你說的沒錯,今年過冬的糧食不夠——但這又和我的母親有什麼關系?”他不願意承認某種可能,“我想問的是為什麼大家都說她根本不存在!”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白發男孩嗤笑,“糧食不夠,隻要把一部分人的份額省下來不就夠了嗎?
那怎麼才能省下來呢?”
男人沒有回答,知曉内情的巫女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的是禅院惠。
“死人才不用吃東西。”他肅穆道,“‘不存在’隻是遮羞布……你說對嗎?茯苓大人?”
滿頭銀絲的巫女合上雙眼,她手腕腳腕上的銀鈴似乎昨日就除去了,此刻隻在右手腕上戴着一串木制的念珠,她左手不住地撚動那串珠子,惠眼尖地發現十九顆珠子上都刻着名字。
等不及她回答,山下源霍地站起身,他邁着急促地步子往門外走,“抱歉,我去去就回。”
“他應該是去找村裡人确認了。”
待腳步聲遠去,茯苓才開了口,“你們是怎麼猜到的?”
“不是猜的,”白發孩子煩躁地踢了踢地面,“你這房子守在村口,出入都要經過。昨天晚上,我們聽到了外面有人經過的聲音。”
低泣聲、寬慰聲、蹒跚的腳步聲……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卻足以将他們從睡夢中吵醒,他們那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結合今天山下源母親消失一事,此時自然會聯系到一起。
更何況他們前幾天剛從石頭口中聽說,很多村子都有遺棄老人的習俗。
“那些‘不存在的人’還活着嗎?”這是黑發孩子最關心的問題。
*
沒過多久,男人就跑了回來,他氣喘籲籲,雙目發紅,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我問過了,河間婆婆,青木爺爺……還有山田爺爺都不在了!
我質問他們是不是把自己的長輩都殺掉了,他們居然還罵我不識好歹!說是母親主動拜托他們的!
所有人都知道怎麼回事,隻有我不知道!隻有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精神萎靡地跪在地上,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地,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
“你的母親還活着。”茯苓淡淡地說。
男人立刻激動地擡起頭看她。
“我原本就不同意她瞞着你,但她那個人你知道,是容易心軟的性子,可堅持什麼的時候,又分外固執。”
“為、為什麼……”他張口結舌地說,“……母親……要瞞着我?”
“因為她知道你不會同意。她試探過,可你面露嫌惡地否決了。”
“我以為……她是給我講某些人抛棄家人的惡行……”
“唉——”茯苓重重歎了口氣,“哪有什麼惡行不惡行的?都是為了活下去。為了保護最重要的人,總要有所犧牲。”
“可是,應該有其他辦法才對。”山下源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倏地一亮。
“糧食不夠的話,我們可以離開這裡,去外面找食物!這座山不行,就去其他山!這個村子不行,就去其他村子!我可以打獵,我可以幹活,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能養活她!”
“說得好!”五條悟笑着跳起來,他繞着山下源轉了兩圈,“你既然有這樣的決心,那就一起去找她吧!把你的想法告訴她,告訴她‘你不需要她為你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