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生皆苦

“明天早上就可以先把他殺掉了，然後等出發的時候再——”

白發男孩的回答是禅院惠沒想到的，他年紀明明不大，卻能把抹殺一個人的性命說得如此平淡。

“如果沒有我，你打算怎麼逃跑？”禅院惠打斷了他的話。

“一樣啊，”五條悟說得輕描淡寫，“把他們都殺死，就能跑了。”

“你打得過他們？”他追問。

“正面對上肯定不行，我的身體太虛弱了。

但知道他們的弱點後，就可以逐個擊破，他們不可能預料到小孩子會反抗，不會有太多警惕，隻要有心偷襲要害怎麼都能得手。”白發男孩對自己能成功沒有半點兒懷疑。

“那你為什麼要殺死他們？”禅院惠還是把話問了出來，“他們隻是綁架了我們，罪不至死。”

五條悟對此嗤之以鼻，“無聊的同情心。等你知道他們要對我們做什麼之後，就不會這麼說了。更何況，如果不斬草除根，以後一定會有更多小孩子遇到不幸。你做好準備了嗎——

——承擔這份罪孽的準備。”

“可是，他們說不定會改過自新……”

白發男孩灰蒙蒙的雙眼轉向他的方向，他明明是看不見的，但禅院惠卻如同被看穿了一般，無法再說下去。

“惠，你，居然能對普通人如此寬容啊。”他慢慢說着，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咬得極重。

“悟大人我啊，可是最讨厭普通人了。”

“為什麼？”禅院惠似懂非懂，才九歲的他被家裡保護得很好，他一直認為家族裡從事的咒術師是一項偉大的職業。

白發男孩漸漸咧開嘴角，不停向上彎曲，勾起，直到扭曲出了一個惡劣的嘲諷笑容。

“真的假的？太搞笑了吧。

你是真的不知道咒術師是怎麼看待普通人的嗎？

每一位咒術師從能看見開始，就面臨着死亡的威脅。

不得不注視這些扭曲而醜惡的怪物，不得不忍耐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不得不面對生與死的抉擇，在恐懼與死亡罅隙間輾轉掙紮活命的機會。

生為咒術師，我們的人生從此就沒有了第二種選擇，要麼是在咒靈口中死去，要麼是在下一個咒靈口中死去。

那麼提問——令我們如此痛苦，萬死而不辭的咒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是源自人類的負面情緒。”禅院惠感覺心裡很不是滋味，卻表達不出來，更沒辦法讓對面的男孩停下來。

“沒錯！這就是問題了！

咒靈是源自人心的代謝廢物，不是地震海嘯這樣的天災，亦不是天然生存于世的嗜血猛獸。”

他用那雙看不見的灰暗眼眸望向他，像是在無聲質問。

“同詛咒為伍的我們，祓除咒靈的力量是來源于負面情緒轉化成的咒力，我們能控制咒力在體内運轉并使用，所以咒術師不會産生咒靈，而非術師隻能任由咒力散發到外界。

明白了嗎？其實隻有普通人在源源不斷産生負面情緒，從人心裡孕育出那些他們自己抵抗不了的可怕怪物！”

“可他們不是故意的！”禅院惠努力争辯道。

“不是故意的就能撇清關系嗎？當山洪爆發決堤之時，沒有一滴水珠是無辜的。

你要知道，最後被迫承擔不屬于自己的責任、直面危險的是誰？

是我們啊。

被死亡追在身後，被絕望與欲望吞噬掉的是誰？

是我們啊。

遊走在人類的負面情緒中，忍耐着除之不盡的罪惡與醜陋，在疲憊倦怠中逐漸麻木的又是誰？

還是我們啊！”

五條悟越說越激動，他抓住禅院惠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變強，變強，不停地變強，這是咒術師必須遵守的法則。

否則稍不留神就會被人心吃掉呢。”

禅院惠不能認同。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有道德存在，道德将我們同野獸之流區别開，你不能一概而論。

我還是覺得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隻要他們答應不再做壞事。

像這樣變好的人越來越多，日積月累下來，咒靈肯定會越來越少。”

五條悟真想親自用自己的眼睛看看面前這個天真善良、比自己還大一些的人到底是怎樣一番模樣，沒想到咒術師家族裡竟然能養育出這樣純潔的小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