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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與惠相遇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我的未來裡加進了他的存在。
說來奇怪,我們幼時相識,可實際相處的時間不過一個月,明明隻有這麼短的時間,他卻能在我的記憶中刻下最濃墨重彩的一筆,七年來那張秀麗沉靜的臉時不時就會從腦海的角落裡突然冒出來。
可笑的是,那一個月并不是什麼輕松愉快的美好回憶,反而用颠沛流離、饑寒交迫形容最為貼切,我不隻一次認為我們的生命就要終結于此,又一次次僥幸在千鈞一發之際成功逃離,偏偏是這樣刺激又驚險的生活,讓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滋味。
最出乎我意料,也最令我難以置信的是,不論在何等危難面前,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動過一絲一毫放棄我的念頭,就像被一副巨大而沉重的枷鎖牢牢鎖住了他的人性,他自願囚困于其中,即使遍體鱗傷,也執拗地絕不退後。
我必須承認,我被他改變了,因為他,我原諒了這個充滿詛咒與罪惡、卑劣與鄙薄、自我出生起帶給過我無數痛苦的世界……
再見的瞬間,我從幾乎遮擋住整張臉的白氈帽下往外看,當确認他還和過去一樣時,不免松了口氣。
當他認出我并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時,我的心頭仿佛有無數小鳥叽叽喳喳吵鬧着飛起。
太好了,惠,我們都沒有被命運吃掉。
太好了,我們又能在一起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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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我們馬上就會一同遠離,過上像候鳥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結伴走遍世界,走過春夏秋冬,直到生命的盡頭……
但那不是惠的選擇。
真讨厭啊,惠總是在和我作對——
過去,我說我讨厭普通人,但他卻說普通人也同樣無辜。
現在,我要他和我一起離開家族,但他卻決定先為自己的家族搏一份出路。
更令我氣悶的是,這樣冥頑不靈的他也讓我覺得可愛極了,簡直可愛到天怒人怨,人神共憤!
我努力做出憤怒的表情,卻在看到他眼裡的“公主”一詞後如被戳破的氣泡般快速消失。
于我而言,放棄并非罪無可恕,可他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讓我忍不住想看看另一種可能。
“禅院惠!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悟大人的幫助!隻有你,隻為你——”
我下定了決心,在現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惠一個人會很艱難,說不定會悄悄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所以我會幫你。
“——就讓我們一起改變禅院家,改變五條家,改變整個咒術界令人窒息絕望的現狀吧!隻因為你是我最重視的人。”
不過等到願望達成之時,惠剩下的時間就是屬于我的了。
到那時,我們再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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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禅院惠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懷着殉道者的覺悟,選擇踏上一條不知道方向、看不到盡頭的路,從未幻想過能擁有信念相同、目标一緻的同伴。
家族裡比他年齡大的,如禅院直也等人且不必提,和他年齡相仿或更小的孩子,也都早早套上了厚厚的殼子,将自己封閉在殼子裡以守護心靈的安甯。
不曾期待,就不會失望。沒有希望,就不會絕望。
“我知道。”五條悟回答得十分輕松。
“都怪惠不和我走,啊啊啊啊啊啊——好想直接打暈你強行把你帶走啊! ”
他索性躺在榻榻米上像小孩子一樣手腳上下舞動,耍賴地翻滾起來。
“讨厭讨厭讨厭讨厭讨厭,惠為什麼要比我大啊!
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好煩,六眼就已經夠讓我頭痛了!我的術式到底要怎樣才能用!
啊啊啊啊啊啊啊,如果能打得過惠,絕對把你帶走關起來,關到你同意為止!”
情緒像是從高處墜落般跌宕起伏,禅院惠瞬間從感動切換到無語。
“那是犯罪吧。”他沒好氣地說,這一幕真是莫名眼熟,他仿佛幻視到一個更大隻的成年五條悟黏在地上不起來的模樣。
“犯罪?”五條悟動作一滞,随即大聲嚷嚷起來,“如果說犯罪,也是惠先對我下了手,絕對絕對是惠的責任,因為惠是一個小偷!”
禅院惠幾乎被氣笑了,他怎麼就是小偷了?
“哦,那你倒是說說我偷了你的什麼?”
白發少年立刻一個用力坐起來,直面着惠,闆起那張精緻的臉,神情逐漸嚴肅,氣勢隐隐帶了些壓迫的意味。
這讓他不免多了幾分緊張,黑發少年不禁咽了咽口水,等待五條悟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