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黃昏時,魏祾帶着幼弟魏祉才從白鹿書院下學回府,就收到了來自東宮的消息。
這讓她感到意外,雖論起親戚關系來,太子魏祯也算她的遠房堂兄,但二人之間關系并不十分親近,也不過就是偶爾見面客氣寒暄兩句罷了。
等她看過了魏祯親筆所書的信箋,才明白了幾分。
京中閨秀都在傳太子殿下是個谪仙般的人物,世間不存在令他動心的女子。可如今在魏祾看來,不是谪仙不動凡心,而是令他動心的那個人尚未出現。
平陽郡主入京才多少時日,竟這般令太子上心,還特意要她去見白曉琛一面。
她就不信魏祯在宮中待了這些年,會對她與安昌伯府間的恩怨一無所知。她躲着白家人都不及,哪裡還會給他們貼上來的機會。
不過太子難得開口,她便去見白曉琛一面,就算作是太子欠她一份人情吧。
魏祾想定後派人悄悄給白曉琛遞了消息,約了見面的時間地點。
再論起親戚關系,魏祾與白曉琛還是血緣相近的表親。
她的父親豫王是當今聖人的親弟弟,深受聖人的信任,在朝中無人能出其右。生母出身安昌伯府,是豫王的第一任王妃。隻可惜紅顔薄命,生魏祾時情況兇險,自那之後身體越發虛弱,不過一年便撒手人寰。
當時的豫王府處于豫王愛妾安姨娘的掌控之中,作為原配之子,魏祾在那位安姨娘的手中備受磋磨、吃盡了苦頭。
可安昌伯府就好像忘記了這世上還有早逝女兒的骨血一樣,對魏祾不聞不問。自其生母去世後,安昌伯府的人再也沒有登過豫王府的大門。
可等到當今聖人登基,豫王一躍成為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後,安昌伯府又主動重新攀上了這門親戚,對魏祾這個外孫女明顯熱情了許多。
當年她在王府深宅被一個姨娘折磨到險些喪命的時候沒有見過安昌伯府的一個人,沒聽到過安昌伯府一句寬慰的話語。如今她父親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曾經倚勢張揚的安姨娘也不在了,如今的豫王妃人美心善性格好,安昌伯府又重新找上門來對她噓寒問暖。
這等行徑,讓魏祾覺得可笑至極。在這世間,并不是有血緣關系的人就是親人,有的時候反而是這種親人更會令人心寒。
可安昌伯府到底是她生母的娘家,京城上下那麼多雙眼睛盯着他們豫王府,魏祾也不好任性行事。隻是勉力維持着與安昌伯府的面子關系,但如果要她同伯府再建起什麼親密無間的關系,那就讓她感覺反胃極了。
因此平日裡若是無事,魏祾絕不會和安昌伯府的人有什麼深入的私交,故而她的邀約也同樣令白曉琛感到意外。
不過白曉琛也并未深思,魏祾的這般主動反而讓他覺得這位表妹是對自己有意,不然一向對安昌伯府避之不及的她怎麼會悄悄地找他私下會面呢?
看多了這種男女間私下會面生情戲碼的白曉琛還美滋滋地收拾了一番前去赴約,着一身霁色織銀祥雲暗紋的長袍,腰間束着玉帶,一支通體瑩潤的玉簪将烏發高高束起,外罩一件狐裘大衣,更襯出了他身為伯爵府二房嫡子的富貴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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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和茶樓三層的雅間中,一位膚色白皙如脂玉,眉眼精緻的少女正将已經烘幹冷卻的茶餅用茶針挑成小塊倒入碾缽中,再一點點地将小塊的茶餅慢慢碾碎。
她的這一套動作充滿了行雲流水般的美感,明亮的雙目始終安靜地停留在她手中的物什上,隻全神貫注地做着烹茶的準備工作。
當她将碾碎的茶粉篩選完畢,正要倒進已經被火焰炙烤而發出細小的咕嘟聲響的紅泥茶爐時,雅間的門被推開,白曉琛帶着一身冷然的寒氣走了進來。
“好久不見了,表妹。”
白曉琛笑意盈盈地和魏祾打着招呼。
魏祾沒有搭話,更沒有分給白曉琛一個眼神,隻是繼續着自己的事情。對于這樣的态度,白曉琛略微尴尬,自己在魏祾對面坐下,專心地打量着她的動作。
茶爐中升騰出一股熱氣,為這寒冷的冬日多添了一抹溫暖的感覺。白霧之後,是少女若隐若現的姣好面容,猶如夜空中被雲霧半遮的皎潔明月,又如夏日裡隐在雨幕中透出空蒙之美的菡萏。
論樣貌,白曉琛覺得這位表妹确實算得上一位美人,然而論性情,表妹不及他房中丫頭的十分之一。
面色冷然,言語冷淡,氣質冰冷。又如雪山之巅的皚皚白雪,望之聖潔不可侵。
世上的男子哪一個不喜歡溫柔似水如解語花般的女人,像魏祾這樣的冰美人隻可敬而遠之。
待燒沸的茶水如騰波鼓浪時,魏祾将剛才舀出的一瓢水倒入茶鍋中止沸,随即端下茶鍋,舀盛出了兩碗色澤清亮的茶湯,向白曉琛遞過了一碗去。
白曉琛忙接過茶碗道了聲謝,小抿了一口滾熱的茶湯,口中稱贊道:“表妹烹茶的功力可謂是京中第一。”
聽着白曉琛的溢美之詞,魏祾的面上也不見露出一絲笑意,依然是冷着臉。
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所以白曉琛才會覺得這位表妹實在無趣得緊。可她又是京城閨秀中身份最尊貴的,倘若能得她青睐,有幸成一樁好事,那不論是他還是安昌伯府,都将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想到這兒,便是有再多不快,白曉琛覺得自己都可以忍耐。
“不知今日表妹約我單獨見面是為了何事?”
“聽說你前日帶了平陽郡主去了逸鶴居?”
這話問得突然,白曉琛愣了一下後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魏祾這才擡眸看向白曉琛:“今後但凡流傳出一絲有關平陽郡主去逸鶴居的消息,我隻尋你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