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帝看中高瑕月近支宗女身份,何況聖旨既下,豈能朝令夕改?
甯王除了元後嫡長名頭,朝中要人無人,要兵權沒兵權,平日天啟帝樂意和他兄友弟恭,一旦涉及朝政,向來不留情面。
明白事情再無轉圜之地,高瑕月有時宛如一朵枯萎的花朵,躲在閨房暗自垂淚,有時又像善絞殺的藤蔓,忿忿不平怨怪憑什麼華陰公主、永泰公主不去和親。
她不過親王之女,那兩位卻是貨真價實金枝玉葉。
哈,哈哈……真金枝玉葉可以留在父母身邊享受榮華富貴,而她就要承擔公主的職責别父母邦國。
多麼諷刺。
李寶珠來尋高瑕月時,便見她望着湛藍天空無聲落淚。
先帝獨寵許太後子嗣少,連帶這一代堂表姊妹沒多少,姊妹間又不比兄弟争來鬥去,關系還算和睦。
她八月中旬遠嫁北狄,有生之年姐妹再難相見,李寶珠心頭也不好受,又暗自慶幸母親比甯王舅有遠見,當年逼她嫁給賀赢,而非縱容她一輩子賴在家裡。
高瑕月蔫蔫兒地問:“阿耶請你來開解我?”
李寶珠坐她身旁,神秘道:“有人想見你。”
高瑕月有氣無力道:“蘇沁都求到你那兒去了?”她自嘲地笑了笑,“那麼多人嘴上說着傾慕于我,和親聖旨出後皆避我如蛇蠍,唯有他願為甲士護我身側。”
父親為她求來恩典,至尊準她帶五百甲士遠赴北狄。
“蘇四郎被他凱旋的長兄打得床都下不了,仍嚷嚷着要随你同去。”李寶珠托腮感慨道,“他們蘇氏竟也出了兩個情種。”
高瑕月驚訝道:“另一個是誰?”
李寶珠戲谑道:“蘇樂天呀!”
“他?”高瑕月面露嫌棄,“若非他一意孤行巧取豪奪,裴娘子何至于紅顔薄命。”
李寶珠揮退侍女,低聲道:“假如我說她沒死,千裡迢迢趕來長安送你一程,你信是不信?”
高瑕月噌的一下坐起來,狐疑地打量她。
再見裴靜文,是在李寶珠的私宅。
高瑕月和杜斂同時趕到,賀赢猶豫好幾天,還是在約定當日趕了大早出城,前往鎮國寺求了個辟邪符,因此他最後到。
裴靜文俏生生坐那裡,賀赢繞着她走了兩三圈,要不是顧着男女之防,他甚至想戳一戳她皮肉,看看是冷是熱。
“三年前我那是假死,”裴靜文忍俊不禁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梓州,怕暴露才沒給你們寫信。”
賀赢撓了撓頭道:“可是那張梅花箋紙是蘇樂天親自交到我手上,你還是暴露了。”
裴靜文莞爾道:“西川節度副使王钺是三郎好友,所以我才敢來。”
杜斂算了算梓州到長安的距離,隐約感覺時間對不上,目光瞥過言笑晏晏的幾人,按下疑惑緘口不言。
高瑕月不解道:“我記得蘇勉為将你,不,将那具骨殖葬入蘇氏祖墳,差點沒被宋國公打死。”
裴靜文攬住插不進話的趙應安,笑盈盈道:“這你要問安安。”
趙應安與他們不熟,微笑道:“某人石頭剪刀布輸了,翻遍亂葬崗才找出那具骨殖。”
賀赢撫掌大笑:“蘇樂天若知道自己幹的蠢事,怕是能直接氣死。”
杜斂笑問:“娘子欲在長安待多久?”
裴靜文思忖片刻,說道:“我想待到八月中旬,又怕蘇勉哪天發瘋病,還是決定随王克定一道離去。”
李寶珠推了下賀赢,問道:“西川軍多久回去?”
賀赢瞪着眼睛道:“我問誰去?”
趙應安笑答:“八月初五啟程。”
“也好,早點離去早點安心,省得分别那天見了哭紅眼睛。”高瑕月輕輕點了點頭。
當年那個嬌俏任性的小女郎,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眉宇間萦繞着化不開的憂愁。
“我聽說那個什麼布日古德有個女祭司和女王,”裴靜文寬慰道,“我以前好像見過阿麗雅女王,她和你性格差不多,也許你們會成為好朋友,将來有機會我一定去塞外看你。”
高瑕月驚喜道:“去看我?”
裴靜文笑道:“我不可能一輩子待在梓州,日複一日太無趣了,”突然她像是想起什麼,拍了拍腦袋取出憑貼遞給賀赢,“還你那一千貫,”又歉疚地沖杜斂笑了笑,“你贈的那塊木牌,有一天我和蘇勉吵架,他一氣之下丢火裡燒了。”
杜斂哂笑道:“無妨無妨。”
賀赢不接,嘟囔道:“給你了就是你的,小爺家大業大不缺錢花。”
裴靜文探究道:“不缺錢花?”
賀赢一噎,幹咳道:“總之不缺你這一千貫。”
“是兩千貫,蘇勉掏的。”裴靜文遞到他面前,“我不想用他的錢,又不想還他,你拿着吧。”
李寶珠聞言接過憑貼,賀赢瞪大眼睛就要叫嚷,李寶珠複又塞還裴靜文。
“從我手裡過一圈,現在這兩千貫是我的了。”李寶珠神氣地雙手叉腰,豪氣幹雲頗有揮金如土的氣勢,“拿去花,大膽花。”
裴靜文笑得前俯後仰,伏在趙應安腿上哎喲直叫,高瑕月眉間愁緒也淡了許多。
天色漸晚,衆人依依不舍惜别。
臨出門前,裴靜文把憑貼悄悄遞給高瑕月,故作輕快道:“我知道你不缺錢,隻是出門在外要打點的地方多,就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高瑕月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間淚如泉湧,輕輕擁抱她,泣不成聲道:“阿姐求仙問道多年未歸家,你留下來送送我好不好?”
趙應安不贊成地搖頭,裴靜文輕歎一聲不知如何回答,李寶珠溫柔地摟過高瑕月。
良久,高瑕月露出比兔子還紅的眼睛,滿是歉意地颔首道:“方才的胡話你别往心裡去。”
“沒事,我送你。”戴上帷帽的裴靜文挑起輕紗簾,“我晚點回梓州,沒關系的。”
牛車緩緩駛出巷子,轉過街角出了坊門,有一绯衣青年負手而立。
無視手扶刀把的秋十一和王钺親兵,蘇勉挑起布簾趴窗框上,挑眉笑問:“阿靜想不想回崇義坊舊宅看看?”
當年出事後,天啟帝不曾抄沒林氏私産,包括他賞賜的那兩座宅子。
時隔多年再回長安,裴靜文自然想回曾經的家看看,奈何天啟帝派了内侍照看空宅,以免将來林光華回京無處可去。
裴靜文淡淡道:“有人守着,我不方便去。”
“他們是元謙的人,元謙還指望來日我照拂他妹妹。”男人低聲誘哄,“你若信不過我,可讓趙娘子和秋十一随我們同去。”
“阿靜,想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