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雖然平平,但其中的義憤卻十分露骨。在黃炳譽聽來不免心驚肉跳。
這些事早在前一天憑借瑞香提供的線索找出黃炳譽後,紫璇就已經全然掌握,她的憤怒不比程立錦弱,若不是留着他還有大用,黃炳譽是不可能活到今日的。
她控制住怒意,仍是對黃炳譽發問:“吳宏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不允許範幫主有孩子,因為……因為他要取而代之,範幫主就不能有别的繼承人。”
“是嗎?”紫璇盡量以平靜的聲調往下,“我怎麼聽說,範幫主也是有幾個孩子的。”
“那幾個孩子,雖然活着,也被吳宏下了慢性毒,活不了太久了。”
“你怎麼知道?”
“我整日待在範宅,早就瞧出不對勁,偷偷看過他們的飲食,隻是我怕吳宏殺我滅口,是以從未對任何人提起。”
這下洪漕幫衆人更加心驚,他們早就聽說範幫主的幾個兒子身體都不好,是以很少出來見人。他們還以為是因為範廣勝不注意保養,這才生不出健康的孩子呢。
“吳宏想做幫主,除了要先踢開這些可能的繼承者,最終還得除掉範廣勝才有可能,對不對?”
“對。”黃炳譽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那你可知,他是怎麼做的?”
黃炳譽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找回了些許膽量,于是便開始詳細叙述起事情的經過。
五月十三,範廣勝遇刺,胸口中了匕首,但都沒有正中心脈。黃炳譽醫術不錯,當即施針止血,又用了最好的傷藥包紮,之後便開出了補血益氣的方子,讓範廣勝服下。按理說,既然沒有緻命傷,如此處置之下範廣勝最多趟上十天,應該就可無虞。可沒成想,第二天他的病勢就急轉直下,危急到似乎馬上就要咽氣。黃炳譽守在他身邊一夜,人搶了回來,但是身體卻比前一天還差。
後來,範廣勝就像是被吸走了精氣似地,雖然活着,但迷迷糊糊,很少有清醒的時刻。黃炳譽每日都來請脈,并斟酌用藥。他自己心裡也嘀咕,範廣勝的病情似乎和被刺的當天晚上不太一樣。但他是個謹慎的人,雖然疑心,但從不露出分毫。隻是會有意無意地在下人熬藥時關心幾句,負責煎藥的下人總會用各種借口請他離開,他便留了心。最終在下人倒掉的藥渣裡發現了端倪。
原來,在他開的藥草裡被人摻入了極少量的血枯草,因為量小,所以不會馬上緻死。但隻要持續服用,範廣勝就會一天比一天虛弱,死隻是早晚之事。
十月十五,因範廣勝要出席祭禹儀式,吳宏早早就囑咐黃炳譽必須讓範廣勝起得來床、下得了地。黃炳譽使出平生本身,總算是吊起了他最後的精氣神。隻不過範廣勝隻能坐在椅子上,看着吳宏履行幫主之責,但實際上已有油盡燈枯之相。
果然,當祭禮結束,範廣勝立刻癱軟不起。吳宏招來黃炳譽,問他怎麼回事,乖覺如他,便說範廣勝傷勢難愈,這天又受了勞累,病情惡化,恐怕命不久矣。
吳宏不疑有他,隻當自己的計謀已經得逞,便喚來洪漕幫在嘉興的所有高階舵主,命他們守夜,然後範廣勝果然在當天夜裡咽了氣。臨終前,範廣勝的夫人從他的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便是洪漕幫衆人見到的那封遺囑。不用說,遺書是吳宏早早準備好,脅迫範廣勝的夫人拿出來的。
一番講述下來,整件事情顯然已沒有太多可疑之處,無非就是把範廣勝的夫人以及負責熬藥的下人找來對峙。洪漕幫中已經有人吩咐下屬去範宅找人了。黃炳譽是個疏忽,但熬藥的下人早就被吳宏秘密處死了,隻有範夫人幹系甚大,他隻能靠威脅先穩住,準備之後慢慢弄死她。吳宏沒想到這麼快就會事發,反倒留下了這個把柄。
潘運昌最先發難:“如此狼子野心,為了謀奪幫主之位竟然如此狠毒,怎麼能執掌洪漕幫?”
範明德也在一旁附和:“就是,今日孫催綱在此,必不能容你這等險惡之徒!”
洪漕幫中雖然認可他的能力,卻不希望自己的幫主是一個奸詐險惡之人,不免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色。
程立錦也道:“一幫之主,需得德才兼備,以德為先,吳宏謀害幫主及其家眷子嗣,失了大義,絕不能再做幫主。”
周鶴年翻着白眼:“小人得志,那還得了?”
紫璇轉向吳宏:“怎麼樣,吳副幫主,你還堅持要為自己叫屈嗎?”
吳宏卻冷笑一聲:“我的陰謀敗露,自然夠不上這個幫主之位。不過在座這些人,又有誰堪當大任呢?過去十多年,要是沒有我,洪漕幫能有今天?别忘了,我才是讓洪漕幫興旺發達的那個人!”
這話随即引來範明德的不滿:“吳宏!你少妄自尊大,我堂哥在時,洪漕幫有你什麼事兒?你當不了幫主,就從範式子孫中再選一個不就行了?”
“此話不妥!”潘運昌立刻反駁,“洪漕幫出自潘氏,範式李代桃僵,難道還要把洪漕幫當做己的家産不成?要重新推舉幫主,須從潘氏子弟中選出一人!”
兩人互嗆,各自帶來的人也都相互罵了起來。周鶴年最讨厭這些貪得無厭之人,誰都沒有再看一眼,立刻拂袖而去。孫立群好不容易搭上他,誰知被吳宏的破事攪了,不免遷怒與他,也以一句“幫派内部糾紛他不好插手”為理由匆匆告辭。程立錦則試圖在範、潘之間勸和,卻奈何一句話也插不進去。
堂上一片騷亂,紫璇也興味津津地瞧着正在吵架的兩方。吳宏瞅準時機,從她的劍下鑽出,三拳兩腳打倒自己後面站着的洪漕幫之人,飛身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