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跑得這樣突兀,更加令人懷疑,洪漕幫衆人立刻追了上去,追到門口時,牛車堪堪駛入酒坊。他們正要沖進門,卻被一個中年男人啪啪啪幾下踹了出去。
洪漕幫在湖州的舵主已得了消息趕過來,見自己的人稀稀落落地滾在地上,立刻便想發火。
踹人的那位先發話:“陳舵主,這裡是私人地方,你們洪漕幫問都不問一聲就想擅闖,還有沒有規矩!”
這位陳舵主名叫陳阿四,發達之後嫌自己的名字不好聽,找中了舉的秀才改作了陳耀祖,為人粗野,頭腦簡單。他認出此人是湖州有名的方式酒坊的管家楊邠,自覺洪漕幫勢力廣大,一個小小酒坊管家有什麼打緊,便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不滿道:“我當是誰,敢用這麼大的口氣和我說話!怎麼?洪漕幫的人你也敢攔?”
楊邠根本瞧不上他:“洪漕幫不過是些在漕運上讨生活的人,隻因做生意的都講究個‘和氣生财’,大家才奉承你們一句,你們還真當自己是江湖大幫了?”
陳耀祖平日裡最忌諱别人道出他們的出身,此刻惱羞成怒,便要揮刀斬落楊邠。楊邠屈指成爪,奪下他的刀,遠遠地扔到了街巷的另一邊,負手而立,意态悠閑,仿佛剛剛不過是逗了個貓兒狗兒。陳耀祖就更加氣急敗壞,撸起袖子便要拼命,這時從酒坊門裡又出來一個人,儒生打扮,正是酒坊的主人方乂安。
方乂安攔在前頭,極有禮貌地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這管家也是護持酒坊太過心切了些,出手有些重了,陳舵主切莫與他計較。”
陳耀祖可沒想着輕易了事,斜着眼睛道:“方老闆,今天得罪了洪漕幫,以後你們再想讓我們幫忙,可就不能了。”
方乂安根本不把這種威脅放在心上,反而問他:“敢問陳舵主,剛才為何急急忙忙就想往我這酒坊裡闖?湖州城裡都曉得我這裡一向不許外人進來的,也都願意給方某這個面子。怎麼偏偏陳舵主這般不小心,竟然給忘了。”
陳耀祖才不管他的規矩,以為自己占理,辯道:“洪漕幫今日追捕的賊人,我的手下看到她和她的同夥剛剛進去,我們必須進去查查。”
“賊人?陳舵主莫不是說笑吧。這裡從早上到現在就隻進來一輛牛車,車上的大缸還叫夥計不小心摔碎了一個,我正在裡面教訓他們呢,就聽說您到了,哪裡有什麼賊人。”
陳耀祖老大不滿:“你說了不算,你得讓我進去看看。”
“陳舵主不相信我?非要看看?”
“非要看看!”
“好,我給吳副幫主這個面子。可要是裡面根本就沒有什麼賊人,又怎麼說?”
“什麼怎麼說?”陳耀祖沒好氣道。
“讓你們吳副幫主親自向我道歉。”
“你!你敢命令我們副幫主!”
“我當然不敢。但是江湖自有公義,就憑你一句随口編造的‘賊人’,就可以擅闖我的地盤,豈不是任憑誰都可以信口開河,想查誰就查誰,想翻看哪裡就翻看哪裡,江湖上可還有規矩可言?今日你要查,随你,但是查不到,就得你們副幫主親自給我一個說法。”
陳耀祖顯然沒能理解這其中的厲害關系,他隻知道自己是洪漕幫的舵主,不能叫人小瞧了去,而且上面交代下來的差事,絕對不能叫自己給辦砸了,于是嚷着:“賊人就在你這,錯不了。”然後便帶着幫衆沖了進去。
方乂安和楊邠冷眼旁觀,一刻鐘後,他們翻遍了坊内所有的大缸,什麼也沒找到。陳耀祖便沖到他們面前,質問是不是方乂安把人給放跑了。
方乂安冷笑道:“陳舵主這樣随意編排、斷扣罪名,是何道理?莫不是自己辦壞了事,交不了差,故意把鍋栽到我的頭上,好免去吳幫主的責罰?”
陳耀祖被他說中心事,一時間說不出話,隻嗚嗚啦啦地罵着些什麼。
方乂安繼續:“我和吳副幫主雖無交情,但今日這般羞辱,諸位有目共睹,想必吳副幫主也不會徇私,能夠給方某一個說法。”
陳耀祖這才有了一絲絲不安,但嘴上卻不肯服軟。
楊邠也在一邊幫腔:“陳舵主不如好好問問自己的屬下,哪隻眼睛看到賊人跑到了我們這裡,别叫自己人給哄了。我們這少說也有二十雙眼睛,要是你是賊人,會往這跑嗎?自然是要避開的呀。”
陳耀祖摸摸腦門,好像是這麼個道理,于是狠狠地瞪了給自己報訊的屬下,口出“丢臉”、“算賬”等語,連楊邠奪下他刀扔出去的事兒都給忘了。
方乂安補了一句:“陳舵主,今日之事我必定會親自修書給吳幫主,我相信他老人家深明事理,必然不會徇私。”說罷大喊一聲:“送客!”楊邠便指揮酒坊的夥計關閉大門,将人趕了出去。
待洪漕幫遠去,楊邠才向方乂安發問:“老爺,你為何要救她?要是倪家莊那邊知道了,可怎麼好?”
方乂安擡手打斷他,幽幽地說:“她是晗月的女兒。”
“什麼?”這句話大出楊邠意料之外,連帶着音調也不免高出幾分。
方乂安搖搖頭,似乎自己對此也難以置信,隔了一會才說:“沒有錯,她受傷憔悴的樣子和晗月一模一樣。她還帶着晗月身上的那塊玉佩。”
“可是……可是那個孩子不是早就被送走了嗎?難道說,天魄門找到她了?”
“應該是吧,畢竟是晗月的親骨肉,她無論如何也會找回來的。”
“可……”楊邠心亂如麻,起了個頭又停下。
方乂安明白他的擔心,卻已經顧不上這些,他扶額苦笑:“誰能想到,當年我親手把她送走,過了這麼久竟然還能再見到長大的她。你說,這是不是晗月故意要用她來提醒我?報複我?”
“老爺,晗月小姐已經故去多年,怎麼會指使人?你别胡思亂想了。”
“瑾瑜之前被牽連進天魄門藏寶圖之事,遇見的女子很可能就是她。兜兜轉轉,還能再見,這不是命是什麼?”
方乂安揉一揉皺起的眉心,“我剛剛匆匆瞥了一眼,她受的是内傷,雖不是很重,但如果不謹慎調理,怕是會留下病根。”又歎了口氣道,“終歸是我欠她們母女的,救她一次,就當是還債吧。”
楊邠點點頭,又問:“要把她帶回宅子裡嗎?”
“還是小心為上,咱們決不能讓倪家莊抓住把柄。你親自去,把她送到城外舒園,再請個靠得住的大夫,給她治傷。”
“舒園?”楊邠有些不解,為什麼是那裡。
“無礙,就在那裡吧。”
楊邠答應着去了。
另一邊,楊煥悄悄出現,怯怯地叫了聲“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