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絮微微垂眸。
“然而——”
“我可以将這個作為獎勵,當沐小姐完成招募任務後,我可以助您回家一次。”
沐雲絮:“!!!”
沐雲絮堪堪脫離回憶,幾乎是夢呓般地說,“請再說一遍——”
夜莺女士罕見地感受到無奈的情緒,“沐小姐,我已經重複了三遍。”
“需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沐雲絮恍恍惚惚,“嗯。”
夜莺女士很耐心,“我可以将這個作為獎勵,當沐小姐完成招募任務後,我可以助您回家一次。”
家——?
沐雲絮對故鄉的感情複雜。
一切的美好埋葬在地底,風卷起風鈴,帶動一陣陣輕靈悅耳的響動。
古道西風瘦馬,小橋流水人家。
是她對整個世界的初步認知。
然而——
日落不會再逃跑,逃跑的隻有美好。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沐雲絮隻是回想起這一切,心髒都密密麻麻地抽疼。
大雨滂沱,她站在雨幕之中,任憑雨水浸透衣襟。
纖細修長的手指拽住她的衣襟,青衣姑娘幾乎是嘶吼着沖她喊,“無論你做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能傷害你自己的身體——更不要說,那件事情根本不是你做的!沐雲絮,你清醒一點!”
沐雲絮依稀記得,當時的她平靜地抽出袖子,繼續淋雨。
對方被她氣得半死,“他媽的,你這個犟種——我真的一點都不想理你了。”
随即抽身而去。
“——沐小姐?”沉穩女聲喚醒她,沐雲絮眼眶幹澀,她淡定地把淚意收回去。
“沒事。”沐雲絮穩住心神——無論如何都在夜莺女士的面前淚腺崩潰。
——或許從某種程度上,莊園中最值得信任和最不值得信任的人皆是夜莺女士。
夜莺女士是[沐雲絮]的托孤大臣,她的表現給沐雲絮的感覺,卻是“試圖在某一方面架空莊園主”。
然而,她同樣是最知悉沐雲絮的一切秘密的人。
獨自穿越,沐雲絮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夜莺女士的迎接和包容給了沐雲絮不少緩沖時機,同時給了她一個強大的後盾,讓她在搞完事華麗離場之前,不至于沒人幫她收拾爛攤子。
按理說,這些優點足以将功贖罪。
可惜,沐雲絮不确定夜莺女士的立場,因此無法重用,完完全全地信任她。
這些思考隻在霎時間發生,她擡眸,見夜莺女士依舊很是擔憂的模樣,“好吧——不過是想起了些不怎麼愉快的事情。”
沐雲絮氣定神閑,話語中也并無哽咽之感,“現在我想問問——我方才又去看了下莊園手劄,确認了……”
她操作片刻,調出[浏覽角色]的頁面。
“現在莊園内最新的監管是紅夫人,求生者是調酒師。”
沐雲絮慢悠悠地說,“然而我查了下第五人格官方app——現世的日期是2018年10月3日,也就是第五人格的第三賽季——在這個賽季,牛仔才剛剛亮相。”
“所以——這是什麼回事?”
夜莺女士不疾不徐,“雖然現世的時間流速與歐利蒂絲莊園幾乎相同——”
沐雲絮:“所以——所謂現世,莊園和主世界皆非同一個位面?”
夜莺女士:“自然了。”
夜莺女士迅速街上上文,似乎是習慣了沐雲絮的插嘴,“雖然相同,但是為了挽留玩家,也是為了不讓角色一次性出完,我們的設定基本上皆是一個賽季出一兩個新角色。”
夜莺女士:“再加上前任莊園主十分勤奮刻苦,在短時間内便招攬了大量求生者和監管者——就造成了您看見的局面。”
沐雲絮颔首,回憶先前積蓄的那些疑問,“伊德海拉是什麼回事?她的原生信徒——就是那小姑娘,達倫。”
“我本來以為她已經完全淪為了夢之女巫的傀儡——現在看來,卻似乎并非如此?”
夜莺女士斟酌着回答,“很多時候,并非夢之女巫有意去抹殺原生信徒的意志——事實上,能成為夢之女巫信徒的多數精神力強大。”
“然而,達倫也隻是個小姑娘罷了,”夜莺女士惋惜道,“她的父兄皆沉迷于夢境,被伊德海拉注視也是意料之中——伊德海拉通過不斷地吞噬生命來獲取相應的活物形态,通過吸收來自可繁/殖生物的遺傳物質使自己不斷地進化。”
“達倫的精神力固然強悍,卻尚為年幼,無法揮發力量——當然,她的特殊之處也使得她靈魂的一部分得到保存,當神明降臨之時,她的一部分甚至在和神明緩緩地融合。”
夜莺女士贊歎,“奇迹。”
在“達倫”身上,夜莺女士表現出了出人意料的同情。
“很不幸的姑娘。”沐雲絮點評,“……唔,雖然莊園裡的人一個比一個不幸。”
夜莺女士語氣忽然凝重起來,“沐小姐,我由衷地告誡您,希望您在這個階段不要過度接觸神明的事情或者是超出您能力範圍——”
“有時候知道了太多,瘋的越快。”
一陣難堪的沉默。
“——瘋?”沐雲絮短促地笑了聲,“我不害怕瘋狂。”
“你的話很不客氣哦,夜莺女士。”沐雲絮垂眸微笑。
——就偏要這麼直白地揭露莊園主外強中幹的本質嗎?
頃刻間,沐雲絮身上屬于監管者和莊園主的威壓驟然爆發——這是一種屬于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威逼。
夜莺女士無動于衷。
“十分抱歉,”口中是道歉,夜莺女士卻硬是說出了哄不聽話的壞孩子的感覺,“是我僭越。”
沐雲絮愠怒地盯着她看,隻覺得如鲠在喉。
夜莺女士再次重複,“對不起。”
然而沐雲絮已經聽不進去了。
她怒中火燒,忍無可忍,先前壓抑的悲傷和被制約的憤怒一同噴發。
燃盡了她的理智。
心中也有一個聲音語重心長地闡述,“心平氣和,你必須保持冷靜——隻有永恒的理性,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斷。你看吧,你總有一日會為現在的感性而後悔。”
不。
沐雲絮罔顧心中燃燒的怒火,用一種說得上平靜的語氣說,“我也是人,也有人有的七情六欲,這很正常。隻是我懂得怎麼壓抑它們,使自己無限接近絕對理性的境界。”
“……如果我一直忍下去,那就不是人,而是忍者神龜了。”說到這裡,沐雲絮頓了頓,開玩笑一般地說。
“夜莺女士的行為觸犯了我的利益,因此我會覺得生氣。”
“然而她總是用一種平淡的,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的語氣,輕飄飄地對我說一句‘抱歉’——哈,不到一秒鐘的抱歉。”
“果不其然情商高呢——将我噎得無話可說,還不能譴責你,否則就是我在虧待員工了,隻能在這裡無能狂怒。”
“是啊,”沐雲絮諷刺地笑笑,“無能狂怒?——隻能說用在我這個人身上,可真是稀罕。”
“就是三流俗套小說中也隻有炮灰反派才會無能狂怒——真正的反派,往往運籌帷幄,一副一切都掌握在我手中的幕後黑手模樣。”
“給我加冕為莊園主,然而實權?沒有。我什麼都不會,面對全新的一切,我永遠都是手足無措,這樣真的很可笑。”
沐雲絮呢喃細語,“……我真讨厭這樣的自己。”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直到幾乎聽不見,頭也埋入臂彎之中。
夜莺女士久久不語——她明白莊園主隻是積攢了太久的情緒,需要一個發洩口。
常常有人覺得沐雲絮的情緒轉變過于突兀。
隻是因為沐雲絮的情緒一直保持在一條直線狀态,有時會稍微被驚起波瀾,很快卻平複下去。
如此以來,當沐雲絮的情緒到達一個臨界點,隻要一個導火索,就會驟然升至巅峰——
随後在刹那間下降,怒火被澆滅,隻剩下一堆灰燼。
她垂眸注視着她,忽然輕輕歎氣。
夜莺女士一直知道莊園主是什麼樣的性子,也知道對于給予她善意的人,莊園主無論多麼失控,也不會沖他們開/火。
莊園主确實理性,性格中卻一直隐含着溫柔的一面。
很少。
但足夠。
沉默了許久,夜莺女士等待了估摸半個時辰,方才開口,輕聲說,“沐小姐——我想,我應當是知道些您問題的結症所在。”
沐雲絮從鼻腔裡發出聲音,“嗯?”
夜莺女士見狀,知道這是她氣還沒消的迹象,不禁擔心她聽了自己的話語又會被氣到自閉。
但是——
這确實是目前最嚴重的問題之一。
“您有沒有發現,”夜莺女士緩緩地說,“您對權/利的/掌/控/欲/過/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