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印象驟然浮現出卷子第三面第23題，長長的文字旁是黑白打印的影蝶。單獨成冊的答案就在右手邊，柏辰星迅速打開翻頁，但在一個“參考答案：”後是一片空白。

于是紙上的影蝶展翅，因藍熒光粉而産生的行徑在視野裡極其緩慢劃過，最終扭曲了形狀，化為時寒眼底的顔色。至于那意外的粉紅，視線下移，終究在對方的抽屜瞥到不小心露出的一角。

“......對不起，我不會。”柏辰星僵硬道。

“那好，你坐下。聽聽别人是怎麼回答的。雖然影蝶考的不多，但競賽向來喜歡冷門知識點，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呂煥說完，就近點起撐着腦袋的黎箐，“黎箐，你來回答一下。”

柏辰星重新坐回椅子上，方才那點子剛捂熱的溫意，随着回答的停頓而逐漸恢複為冰冷。他垂着頭，架在課桌上的胳膊離黎箐挨得很近，近到能聽見對方起身時輕蔑的泯于唇間的嘲意。他捏緊了筆蓋。

幾乎是維持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況一整節課，柏辰星在班級裡沒熟人，自然連離開都是孤零零的。

他沉默地把書包背起，卻又停在四下無人的漆黑樓梯的轉角處。

深呼吸，仿佛掠奪稀薄的氧氣般。心髒怦怦直跳，吵得腦仁疼，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他點擊星網裡陳向發給自己的鍊接。

光屏的白光鋪面，亮的尤為醒目。柏辰星克制又不克制地搜尋着有關于黎箐的一切消息。

在點開第十條有“黎箐”關鍵詞的帖子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行為，宛如曾經在班級裡看到過的《尋覓》裡那個追着女主的狂熱粉絲。

暗藏的瘋狂猶如冒着火星的柴，稍不留神就會被點燃。而他忽然清醒的意識正是刺激的風，一吹，頃刻間造就熊熊大火。

——提問：他對我很好，但有時又會視而不見，這算什麼情況？

盡管論壇不乏有關于戀愛指導的帖子，但在學校上學期的清網行動後能保持住的熱度最高的，隻有一年前留下的這篇。柏辰星手指飛快，一目十行地閱覽，卻最終在頻頻出現的Alpha字樣裡失了控。

他想，他需要精神疏導劑。然而剛擡起腳，他又想，憑什麼自己的意志要靠外物來看清。

回到宿舍，柏辰星放下包，率先在入門的行李裡拿出換洗衣物和毛巾，随後直奔浴室。

蒸騰的水霧模糊了雙眼，一如在課上突然忘記的答案。他抹去滿臉的水漬，在嘩嘩的水流聲中試圖弄清所有的情緒的原因。

隻針對黎箐，僅僅針對黎箐，抽絲剝繭将要得出的答案令柏辰星沒理由地開始害怕不安。

比起喜歡的甜蜜，那夾雜的苦澀更令柏辰星無顔面對。

“Alpha...Alpha......”

他有什麼資格來和Alpha争。但憑什麼沒有資格和Alpha争。

太亂了。

身上還帶着水汽的熱，連頭也被吹風機吹得暈暈乎乎。柏辰星不想再思考，他向來喜歡逃避，于是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

對于包裹嚴實的遮光簾的存在，他由衷地感到雞肋。隻隔自己不隔外界，若吵鬧起來又有什麼用。

尤其是像他這種晚歸的，木質的地闆踩在上面難免會有咯吱的噪音。更别提此刻紛亂的思緒蹦蹦跳跳，猶如割裂的情感和理智做起了遊戲，總想争個高低輸赢。

至少在今夜，他還不想吵醒時寒。

然而柏辰星掀開簾子，床頭本應沉寂的恒溫器此刻正有暗紫的流光包裹，那光在空間算得上微乎其微，明擺着與照片亮度不符，但隐約瞧得見床鋪上鼓起的一團。

他僵直沒兩秒，又下意識憂心起半夜吹來的冷風會刮進來，終是悄悄把簾子的扣子關上。坐在床邊，摸着明顯是兩床被子疊加的厚度，沉默着，一點都沒有要睡覺的意思。

因而時寒坐了起來。他頭發微翹，眼神清明，顯然一直在等。

熱氣退去，腳踝有點涼飕飕。柏辰星縮起來把腿盤着，兩手不知所措地揉捏被子，幹巴巴地先開了口問：“你怎麼不在自己的床上睡？”

“以前又不是沒一起睡過。再說了，你給我晶石，那你自己呢？”時寒語氣正常，似乎沒看出柏辰星的不正常，而是道，“反正下鋪的位置大一些，我側着躺，擠不到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需要時間，也隻能依靠時間。

時寒忽略柏辰星言語的抗拒，挪了挪往那邊湊。先是手指再是手掌，最終牢牢地覆蓋在柏辰星的手背上，“有什麼是不能和我說的？”

可出乎意料的，柏辰星一反常态地想逃。于是他手下的力度開始加重，直接抓緊，目光緊鎖，再一次不厭其煩地重複自己的立場，“你知道我向來都站在你這邊。”

柏辰星掙紮的幅度變小，視線依舊對着被褥的方方條條：“我知道。”

正因為知道，所以從内心陡生出的無力感才會讓他窒息。

時寒審視着，最終在柏辰星完全放棄之後松開手，命令道：“進被窩。那裡很溫暖。”

若是以往，柏辰星肯定會去嗆一聲。他與時寒相處的模式總是很奇怪。有時平靜，有時激烈，就像是盛濱市一眼望不到頭的海，捉摸不定，連本人都不曾找出特有的規律。可隻有一點他無比确定——聽時寒的。

隻是臨躺前，柏辰星還是起身看了一眼恒溫器。晶石正散着微光，儀器上的光亮和溫度都是初始值，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功效潦草，實在稱得上湊合。

早知道就該趁下午沒事多做幾個任務了！

他在這邊唾棄着自己，那邊時寒卻道：“不要讨厭我。”

柏辰星回過神，緊跟着拽過被子，把被子掖在對方的下巴處，甚至安撫似的拍了拍：“我不是對你。”

“那就别讨厭自己。”時寒輕笑着，下颌蹭過柔軟的被褥，“我會保護好你的。”

相較于從前的安心，再次聽到這句話時柏辰星眼神微暗。

隻是當時寒如過去般的姿态雙手懷住自己時，他終歸是忍不住阖眼埋頭回抱，所有煩躁一下子被撫平。

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義無反顧地保護自己。

柏辰星想，那就不要抵抗。

順從地接受，如往日的一樣不假思索即可。

直到安然入睡的呼吸聲在這個空間裡平緩響起，時寒這才睜開。

他的手指輕輕撥弄一下柏辰星的發，然後悄無聲息地從自己的枕頭下面摸出藏好的照片，點擊手環邊上的白色蝴蝶按鈕，把東西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