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眼時,視野裡仍是一片漆黑。
恒溫器裡的晶石不知何時起失了光,柏辰星腦袋還沒轉過彎,等拉開簾子瞧見陽台蒙蒙亮的天時,沁在手指裡的冷讓他不禁打了個抖索。
簾子圍成的暖意頃刻間散了一大半,他趕緊起身将其重新關上。胃裡翻江倒海,幾乎是踉跄着跑去衛生間。
可惜晚飯早已消化完畢,柏辰星幹嘔了半天隻吐出酸水來,生理性眼淚不受控地自眼角滑落。他強撐着打開水龍頭,在清理幹淨後終是忍不住扶着門框倒了下去。
再醒來,入目便是白花花的天花闆。柏辰星聽見有人欲走的響動,下意識眼珠轉過去:“......陳向?”
陳向眼看着打工時間要到,剛打算離開,冷不丁聽見一道沙啞得不成樣的聲音,立馬回頭看去:“喲,辰星你終于醒了!”
“我這是...咳......”嗓子幹疼,仿佛吞了鋒利的刀片。柏辰星皺着眉極力适應這副病怏怏的身體,沒等他緩過勁,陳向貼心地從病床的櫃子上拿着保溫瓶,往玻璃杯裡倒了一杯溫水
“先喝點水,你發着燒,得多喝水排毒,”陳向一手扶着柏辰星坐起,另一手将杯子遞到柏辰星的手邊。
見杯子接過,然後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了下去,語氣多少有點後怕擔心,“你是不知道你睡了幾天,整整三天!要不是醫生說你真沒啥大問題,老唐都要彙報給家長了。”
柏辰星喝了一大半才勉強壓制住嗓間的刺疼感,不清楚是該慶幸老唐沒告訴梁晚還是自己終于醒來。舌尖傳來陣陣的疼,他艱難開口:“...三天?”
“可不是!我早上被凍醒,想着幹脆上個廁所。誰知道一轉身,就看見時大佬抱着你。你當時倒在衛生間眼睛緊閉,臉色難看得要命!我也沒碰見過這種場面啊!畫面沖擊力太大,就愣了幾秒,結果時大佬直接甩眼刀子給我!最後還是他背着你來基地的醫院的。”陳向一想起時寒那時的眼神,就禁不住顫抖。
柏辰星倒是不知道後續還有這樣的發展,環顧四周,周圍就陳向一個活人,卻不見時寒的蹤影。心下有點失望,但面上不顯露,隻是盯着陳向千奇古怪的裝扮,道:“你...咳咳...怎麼穿成這樣?”
加絨的兔子帽,帶着貓爪印的棉口罩,還有繞頸好幾圈的圍巾。他記得陳向也不是怕冷的人啊。
提起就是淚,陳向後悔地捶腿道:“誰知道氣溫真他媽一夜驟降!早知道真該聽你的話!就你昏倒那天,幫時大佬把你送進醫院後,我連忙去超市買晶石。然後你猜怎麼着——”
他越說越激動。柏辰星嚴重懷疑要不是有口罩遮擋,指不定能看見陳向怎樣扭曲的面孔。
“——你見過的,一整排,整整一整排全沒了!他媽的,連最頂層的隻用來擺放的也售空!你說他們是什麼時候搶的?前一天還無人問津,就隔了十幾個小時吧,我那天因為你這個事,還是5點就過去的,去那兒看什麼都沒有。真是腸子都悔青了!隻能暫時買些帽子圍巾之類先保個暖。”
随後陳向指指自己的保暖家夥,“跟你說,就連這些,都緊缺得很,貨架上沒剩幾個!”
“倘若今年冬季嚴峻,晶石...咳...學校應該會補充的吧。”柏辰星把水杯放到櫃子上,恒溫器裡金色的微光忽明忽滅。
“肯定補。就是誰能想到那群家夥買的太快了!”
陳向沒什麼好語氣,顯然是氣得不輕,“仗着有錢就直接買空。本來有些人正好夠的,看他們那群人架勢也被唬得多買了不少。所以後來學校直接标記晶石進行限量,這才沒真亂起來。”
氣上心頭,還欲再吐槽幾句,可惜手環設置的提醒時間到了。陳向隻好先去做任務,但走到門口握着把手沒松,回頭叮囑道,“你先好好休息。你那個班我給你請好假了。學校那邊說事出有因,就放過你這幾天沒簽字打卡的事,後續等你完全好全了再照常。”
“還有就是因為氣溫驟降,學校給你們發的補助金增加金額,已經提前發下去,順道連任務都改了。你等會去群裡看一眼,搭檔名單這時候應該已經出來,到時候抽個簽選定時間段慢慢做就完事。”
“多謝。”
“欸,誰叫我是恪盡職守的副班呐!明天見——”
陳向耍了個帥,開門迎面就撞見滿臉淡定的醫生,立即悻悻地收起得瑟的臉,佯裝平靜地走出去。
“你同學挺逗的,比晚上的那個要活潑不少。”周夏徑直走到床位前,伸手看了一眼輸液的流動情況。
柏辰星嗓子疼不是特别想說話,但聽到有可能是關于時寒的消息,也沒了顧及,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晚上?他的眼睛是藍色的嗎?”
“時寒。”周夏利落地報出名字。
她對這個從始至終冷靜到仿佛不在乎昏迷同學的學生,可謂是記憶猶新。不過對方每晚都會來,想來也是在意的,可能就是情緒内斂了點。
掏出随身攜帶的溫度計,在柏辰星的額前一掃,“還行。稍微燒一點。繼續休息,少玩星網,多喝水。”說完,也順勢替柏辰星把空杯滿上。
“醫生,我究竟得了什麼病?怎麼會昏迷三天?”
“就是藥物相互作用引起的不良反應。另外,聽你同學說他發現你的時候,你穿着睡衣倒在開窗通風的衛生間裡。今年冬季較往年冷上許多,所以也不排除寒氣入體誘發了體溫升高。這些種種加起來,你才會昏睡不醒。”周夏不急不慢地說道。
“藥物的相互作用?”柏辰星抿了口溫水,緩解幹澀的疼痛,而後道,“可我就吃了暈車藥,沒再吃其他的藥......”
“精神疏導劑的影響。”周夏依舊很淡定,隻是看着柏辰星的眼神帶了點佩服,“你好像還是沖刺班的學生?那麼大的課程壓力下,身為Bate居然沒怎麼喝疏導劑,也不怕精神力奔潰?但也因為這樣,還算幸運地逃過一劫。不然你可就不止睡這些天這麼簡單。”
“那要睡多久?”
“短則一個星期,長則不好說,沒準兒冬遊結束也沒未必能醒。别擔心,你這個病不嚴重,但磨人。畢竟睡眠本身就是人體自我修複的表現。”
說到這兒,周夏停了停,表情也比先前嚴肅了些,換了個口吻,繼續道,“不過你應該不清楚自己體内的污染值超标了吧?”
柏辰星瞳孔一縮,握着杯壁的手縮緊。
那麼久的時間,他原以為會像普通病毒一般正常排出體外了。明明有按時吃藥。
然而他慣會隐藏,所以周夏也沒看出,隻當柏辰星真不知道,“指标不大,但确實是超過正常值。禁區這方面,聯盟對它的研究實在是太少,但它的确存在危險性。因此我有理由懷疑你這個不良反應,可能是因為體内禁區的污染物還在,從而加劇了身體機能的抵抗強烈。”
望向對方蒼白的唇,到底是剛邁入成年的孩子。周夏想了想,還是覺得别太嚴肅。
說到底,知曉自己體内污染值超标就已經足夠叫人絕望了,沒道理還讓患者的心緒更加緊繃,那樣也不利于恢複,于是轉而道,“平日裡稍微注意點,盡量别生病。就算真的要吃藥,也要問清楚有沒有不良反應,那些不良反應是什麼,讓自己心裡有個底。”
出于醫生的關心,她委婉開口說,“畢竟相較于普通人,你可能沒那麼容易承受得住。”
見柏辰星乖巧地點頭答應,周夏繼續給對方杯子裡的水填滿,“那行。有事按床頭的呼叫鈴。不要勞神多思,放平心态好的會更快。”
她擡腳準備走,這邊柏辰星開了口。他喝了不少水,嗓音溫和許多,隻一兩個字偶爾摻着啞:“醫生是怎麼知道我體内的污染值超标的?通過什麼機器檢查出來的?”
周夏如實道:“基地的醫院沒有那麼精密的設備。每年入學的軍訓都會要求體檢,然後在星網上記錄下來。我還是看了你的檔案才知道的。”
居然會是那個時候。柏辰星暗道不妙,檔案記載怕是真消除不了。
不清楚這份檔案有多少人知道,然而今後若被人發現,免不了有一場麻煩收場。要知道面對禁區,人們從來都是噤若寒蟬。
醫生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伴随着“咔哒”的關門聲,徹底回歸安靜。
柏辰星靠着床頭,偏過臉看窗外的景。睡了這麼些天下來,忽然一醒,幾天前擾亂的思緒已然撥雲開霧般有了準确的思路。倒也算是為數不多的好事。
然後他點擊星網看到群裡的搭檔名單。名單是學生自己填寫組隊,他們這個班人數是奇數,照理會有人單獨做任務。
柏辰星本以為會是自己,畢竟他在沖刺班認識的人不多,又恰巧生了病,怎麼看都是應該被落下的一個。然而對于眼前自己旁邊莫名多了個黎箐的名字,他百思不得其解,但還是有感而發地癟癟嘴。
好吧,他還是沒那麼自以為的大度。
想起陳向說時寒白天不在而醫生說晚上在的事,柏辰星不禁思索自己習慣性的依賴是否已經成為對方不能言說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