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晚一開門就看柏辰星眉頭緊鎖的模樣,她下意識地後退掩門,但行至一半忽覺過于生硬,随後敲了敲門框,見自家小孩望過來,裝作無事發生道:“在休息?”
盤子輕輕放下,随手拿起一塊被削去大半的礦石,又把目光投在木桌上零零碎碎的藍粒,“耗費了這麼久。難怪你愁得晚飯也沒怎麼吃。”
“幸虧當時買的分量夠多,再等半個月說不定就來不及送......”柏辰星将星網關閉,話說到一半才意識到漏了底,急忙截住。心虛地觀察起梁晚來。
這邊梁晚第一時間沒說話,隻用叉子叉住一片切好了的蘋果,遞到柏辰星面前。直到人接過,才拉過旁邊閑置的木凳坐了下來,将盤子推近了些。
“有些事情,還是裝作不知道的好。”說完,她難得俏皮地眨了下眼,指腹抵住散落的礦石粒,“不然,你媽媽的驚喜就白費了。”
差點兒忘了還有這事。
柏辰星默默松了口氣,心裡愧疚了三秒,然後好奇道:“可是媽咪,你是從哪兒知道的?”
這幾天雖說書房是被自己霸占的,但是柏晝其實一點兒也沒有要争着搶着或者偷偷做工的迹象。要不是當時自己跟人一塊買了礦石,他還真不一定能發現。
“你們那點小心思,我怎麼可能不清楚。何況家裡就這麼大。”梁晚手縮回,目光帶了點認真,“所以現在考驗你演技的時刻到了。寶貝,你可是得過獎的演員,有攝影機盯着都面不改色,生活裡總不會再露餡吧?”
柏辰星心說怎麼這回趟家還雙面間諜起來,但再一看梁晚的眼神,也隻好硬着頭皮回了句“我盡量”。
然而誰知梁晚又話鋒一轉:“做不到也沒事,畢竟不可能每時每刻都在演。我們都希望你好好的。”
轉得太過突然,柏辰星怔住片刻,等反應過來不由得笑了下。自知是這幾天夜裡總睡不好導緻的後遺症被梁晚細心察覺。
大概是臉色十分難看?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手指轉動叉子:“媽咪,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生硬地強行轉移話題。”
不禁往其他可能性想,在衆多之中找了個最靠譜的,柏辰星道:“是溫阿姨跟你們提了什麼嗎?”
總歸是說了什麼,否則不會梁晚主動開口。
梁晚搖頭:“她就算說,你媽媽也不會讓我知道。隻是幫你擦獎杯的時候,腦子裡不自覺地聯想起前天電影裡的陸江。”
日曜獎、月璨獎、星輝獎,她拿抹布擦拭着據說是娛樂圈公認的含金量最高最權威的三大獎項時。當“最佳配角”這四個字一一從水痕裡劃過,梁晚隻覺得陌生。這些代表着自己小孩在外市的榮譽,早已在經曆了那幾年柏辰星延遲返市後變成了蒙灰的物件。
從最初的支持到後期的沉默,這過程并不久。若非最近聯盟的風聲稍稍放寬,他們也看不了自家小孩的熒幕首秀。畢竟作為能進入時光影片的佳作,對于盛濱市而言仍是難得。好不容易片單重新更新,自然有不少人慕名前往。
就是看的過程實在揪心,每一次起伏反轉,連呼吸都不敢輕易。生怕錯過,也恨不得自己沖進去替柏辰星擋住那些攻擊。她開始有些後悔當初支持柏辰星做決定的自己。實際上,她無時無刻不保有這種思緒熬過無數個日日夜夜。
然後她聽見他說:“既定的結局。”
柏辰星簡單定論。垂下眼,叉尖緩慢地進入輕微氧化了的果肉裡。他有心調動氣氛,“話說,我還一次都沒看過。改天我們一家一起去。你多看幾遍,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梁晚沒說好沒說不好,隻是很意外:“我以為做演員的,都會看自己的作品。”
“那樣好奇怪,”柏辰星頓了頓,不敢看此時的梁晚,“至少對于我自己來說。像——”
像是在照鏡子。
他的目光挪移至棱角分明的礦石上。
仿佛靈魂被套進了一個本該熟悉但又陌生的殼子裡,在那具殼子裡以一種既清醒又感同身受的滋味度過旁人的一生。
不過演員都這樣。如果連自己都無法沉浸,那更不要指望觀衆買單。所以再一次在影院裡感受到全場爆滿的氛圍時,柏辰星想,《鑒明月》确實火得難以想象。
距離上一次正式觀影,記憶遙遠的有幾分模糊。依稀還能回味當時在熒幕上看見自己的震撼和興奮,而如今,卻隻剩麻木的冷靜。他看着昔日的少年一步步踏入死亡,全無半點的哀傷。
直到手背被人輕微地觸碰一下。柏辰星看過去,熒幕的光線随着劇情的步步推進一一變換。他凝視着時寒被光映出的側臉,然後伸手,提了提對方的口罩。
“沒想到盛濱市也會有允許影片上映的這一天。”
人群烏泱泱地湧出影廳,無數張臉龐上或悲或喜,全因剛才的電影。時寒的聲音在此背景下顯得有些難辨。
柏辰星:“聯盟放松政策,對于市民來說,是件好事。”
時寒:“是嗎?那你闆着張臉?”
柏辰星聞言,摸摸自己臉上溫熱的口罩,确定包裹嚴實,才不緊不慢地睨了回去:“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的眼睛還有透視的功能。要不再說說,我看看你有沒有讀心術。”
“我這頭一回免費,剩下的,看在我們相識那麼久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再免費。”時寒抱着沒怎麼變少的爆米花桶說道。
踏出影院,人群迅速散了大半。二月的夜晚,冷空氣輕松掃蕩。柏辰星下巴蹭蹭圍巾,無比慶幸沒戴眼鏡出來。
“但是先說好,你聽了不能生氣。”
“我怎麼覺得這是我的詞?”
時寒瞬間換了:“你聽了不能難過。”
柏辰星心說還能有什麼事值得時寒這麼謹慎,然後就聽對方非常委婉地像是在說一點想一點:“《攬月》沒得星輝獎,是意料之中的事。它能進入候選名單,都屬于是評選系統當時篩選的時候短路了。其實大衆都沒怎麼抱有很高的期待。”
原來是這件事。
“《攬月》本來就票房慘淡,觀衆緣差得要命。靳導的戲又是以踩違禁線為标準拍攝。身為投資方,不應該是你最失望嗎?”
時寒迎着風,眯了眯眼:“我以為你會提你自己。”
“不需要我自己說。那些媒體寫的,恐怕你也看膩了。”柏辰星挑眉道。
其實這種争議自《攬月》被列入唯一一部星輝獎最佳故事的入圍名單後,就沒怎麼斷過。雖然他那段時間在劇組拍戲,不怎麼聯系外界,但現場的工作人員總會因一些風聲若有似無地改變神色。恰好他又因為阈值過高,感受的極為明顯,所以在稍稍長的時間裡,他都不得不完全沉浸在岑霧的角色裡。
可惜的是,後續戲份被砍,用角色逃避這個辦法不能繼續延用。好在他還有其他方法。隻是觸及柔軟的紅毯,不出意外的,那些審視的目光依然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們梗着脖子,伸着手,挑剔的眼神有意無意地打量,時不時地跟旁邊的唠幾句。台上台下,皆是一體。以至于鏡頭掃到自己時,柏辰星有些分不清,他和他們有哪些不同。
“不過你既然能這麼問,應該也是看過星輝獎的頒獎典禮。你老實說說,我當時的臉是不是特别僵?”
“我沒看,我怎麼知道。”時寒嘴硬了一秒,而後不自在道,“還好。我看主持人問你張揚的事,你嘴皮子不是挺溜的?”
“那都陳年老瓜,我隻是原話奉還。更何況,在場的都是個頂個的人精。我不信他們不清楚馮萊特意選在《勇者》官宣前作證,就是借勢想替自己上點熱度。”
一個試圖下藥偷拍視頻威脅的“被逼者”,當年都沒跳出來,現在再洗心革面實在太假,柏辰星抓住關鍵,“不過是正值圈内整治的特殊時期,隻能把削秃了的瓜再擺一擺,意思意思。”
否則,這屆的評選還真沒啥抓人眼球的地方看。總不能讓郎平和林銘白發瘋。
柏辰星這般想着,打開了車窗,透了點一指寬的縫。
“我開空調了。”時寒說。
“這不還沒熱嗎?透透氣,車子裡悶得很。我吃了藥也難受。你把你那邊的打開。”
“不要。”
于是柏辰星視線從窗外移到身側,趁着車還沒開走,朝時寒方向捧了捧懷裡的爆米花桶:“吃點?”
見人隻是冷冷一瞥,他好似沒被打擊般,低下頭捏了一顆,掀開自己口罩就是一塞,“挺甜的。偶爾也要換個風格嘛。”
“你喜歡,你自己吃。”悶在口罩下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執拗。
柏辰星聞言隻得放棄掙紮:“喏——”
時寒半斂眼睑看去。
“難道你真以為我沒帶它嗎?”
入目的,依舊是再平常不過的糖。一如多年來他們的習慣。
習慣這種東西,容易改變,也難改變。
時寒克制住下意識伸出去的手,不去瞧柏辰星:“現在的我,一顆糖已經哄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