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長裴是聽林望舒說林緻溪醒了趕過來的。
或許連他自個都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着急忙慌的,兩天前接到林望舒電話說林緻溪沒有回去時也是如此,心裡頭雖然不爽,到底還是打給宋卻舟了。
彼時宋卻舟沒告知他隻說等到明天,這樣詭異的态度令他疑雲叢生,忍不住多追問了幾句。
以他的性格,這就已經是出格了。
他本該是對什麼事都不在意的性格,沒道理為了個林緻溪跟使青頌遭受重大損失的人周旋。
可不知為何,一想到林緻溪可能會出事,那通電話他怎麼都挂不下去。
宋卻舟一直跟他打太極,秦長裴聽得出那言語裡壓抑的怒火,也許還有痛苦,他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然而直覺告訴他那怒火與痛苦和他脫不了幹系。
于是他皺着眉頭問了一遍又一遍,問到他驚覺自己又一次失了态,也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宋卻舟隻和他說林緻溪要明天回去。
但這也是一種結果,秦長裴冷着臉挂了電話。
他揉着眉心,逐漸地惱怒起來。
他覺得方才自己的行為太不理智,而林緻溪是造成這些的罪魁禍首,因此他又自顧自地恨起林緻溪來,像之前的每一次。
可那即将噴薄而出的、比恨還要濃烈的是什麼呢?
秦長裴尚且不明白,他隻是一晚上沒有合眼,想着等人回來,他要怎樣報複林緻溪這莫名其妙的失聯。
然後隔日他接到了宋卻舟回過來的電話,對方讓他将林望舒帶過去。
綁架,受傷,急救室,這些詞構成一張網,将秦長裴牢牢地罩進去。
他的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一種迷茫似的恐懼攝住他的心神,他當然沒有發覺這些異樣,說實話秦長裴已經忘了自己是怎樣操縱着身體把手頭上的事交代出去,又叫人開車去接林望舒,陪同她一起走到那間急救室外。
他茫然地望着閃爍的紅燈,心裡生出不解的疑惑,他不明白為什麼僅僅幾天沒見,他與林緻溪之間就要隔着這樣一堵生死的牆。
上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秦長裴想。
對了,他想起來了,是他的辦公室,他震怒地揚言要林緻溪付出代價,而後他便目睹這個人如何一點點粉碎自己的尊嚴。
當那雙膝蓋觸到冰涼的地面時,秦長裴仿佛于冥冥中聽到一聲什麼東西被打碎的聲響。
這就是他們的上一面。
深秋的涼意攀上了他的脊背,鑽進皮膚鑽進骨縫,他竟然開始痛了。
可他的神情依然沒有發生變化,他冷漠地看着林望舒和宋卻舟交談,好像與那悲痛的氛圍格格不入,他驚訝地看着宋卻舟滿眼悲傷地掉下眼淚,他詫異着嘲笑着,又察覺自己的眼眶也酸痛。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從來沒有想過……”
他的心一直重複着這句話——到底是沒有想過什麼呢?
他用包含警告的眼神盯着宋卻舟,是想要維護誰呢?
他的眼睛裡也荒唐地蓄起一滴淚,是要為誰而流呢?
他終于得到了某個真相的一點碎片,那碎片是用某個人的安危構造的,所以紮得他滿手是血。
失去的痛感似曾相識,仿佛他已切身嘗過。
秦長裴從未想過自己會出現悔恨的情緒,後悔是對某件既定事實的否認,他杜絕這種情緒的出現,就如厭惡失控的感覺。
然而他站在急救室外,和林緻溪的母親、林緻溪的愛人一道痛心着祈禱着。
太荒謬了。
第三通電話是林望舒打的,告訴他林緻溪已經醒轉。
他用很平常的語調說知道了,又提了幾句場面話,何其冷淡地說祝林緻溪早日康複讓林望舒不要多擔憂。
好像林緻溪醒了對他而言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文件上的字詞卻好似變作了一個個令他心煩的亂碼,怎樣都入不了他的眼了,他忍耐着火氣丢開這些數據,在原地踱步了幾個來回,最終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朝門口走了兩步,又陰沉着臉回去抄起椅背上的外套,整理成得體的從容的模樣,快步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病房的門是宋卻舟給他開的。
宋卻舟一看是他,臉當即沉下了,雖是沒說什麼,隻是就差把不歡迎擺在明面上了。
但秦長裴知道對方沒資格攔他,宋卻舟和林緻溪兩人已經分了,這人沒有什麼資格擺出主人家的姿态,要說關系,真論起來林緻溪還要叫他一聲“哥”。
何況林緻溪還有求于他。
宋卻舟顯然也清楚這一點,隻壓低了聲音道:“他還在睡。”
秦長裴眉一挑。
他應該回複“管我什麼事”,再不濟也該是說兩句話轉頭就走。
而非頓了頓,點了點頭走進去,坐在那個沙發上默認不會發出什麼動靜。
秦長裴覺着自己大抵是被下了降頭,非要在此時此刻見到安然無恙的林緻溪。
林緻溪正巧是面對他這邊側躺着,從他的角度能看到這人的半張臉,剩下半張埋在被子裡。
那雙敢在第一面就瞪視他的眼睛合上了,林緻溪在睡着時臉上不會再有對他的厭惡和戒備,這讓他不禁仔仔細細地盯住了瞧,連掩飾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