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的語速不快,甚至每個字都咬得很清楚,句子與句子之間也有适當的停頓,這使得這番話不像威脅,隻像在陳述事實。
隻是那字句間蘊藏的陰冷和瘋狂讓綁匪不自覺地打了一個顫,他無法去想象宋卻舟是用什麼表情說出這些話,他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有一把刀隔空降在了他的頭頂上。
綁匪打了個哆嗦,努力忽視那種陰森的感覺,說:“您放心,我們還不至于蠢到那種地步,拿了錢,人自然是會交還給您的。”
電話沒挂斷,綁匪讓同伴用特殊設備發過去了賬号,告訴宋卻舟用什麼樣的方式打過來錢,又定好了明天早上他們會選個點把人質扔在那裡,屆時去接就好。
當然,前提是他們能順利地上路。
這些都定好後,挂電話前,宋卻舟貌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們是秦長裴的人,應該知道他和秦長裴的關系,可為什麼是給我打電話要贖金?”
這是一句試探,但這試探來得太晚了,它應該出現在交易達成前,而不是一切都定下時。
他應該理性又克制地去揣測和懷疑這場所謂的綁架,嘗試着去找出這荒誕戲碼裡的邏輯錯誤,而不是腦子發熱地什麼條件都答應什麼底線都退讓。
像是隻有确認林緻溪不會再有危險,他才有餘力去想自己是否落入了早已布好的陷阱裡。
“給那狗東西打電話?宋總,你可别開玩笑了,這世上最想他死的怕不就是秦長裴了。”綁匪哂笑道,“這小子把秦長裴坑成那樣,别說贖金,恐怕那狗東西都想親手來上一刀。”
宋卻舟默然。
綁匪像是想到了什麼,陰測測地笑:“宋總,你可不要給那狗東西通風報信啊,他可正在找我們的下落呢,被他找到了,大家一起死,你這小情人可得陪我去陰曹地府喽。”
“我不會。”最後一句話入耳,宋卻舟眉心一跳,他笃定說道,“我不會做這種節外生枝的事情讓他陷入險境,你拿了我的錢把人好好送回來,其餘的我都不關心。”
“宋總痛快。”
挂斷電話後,宋卻舟朝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沙發上。
一通電話,前後不過半小時,他居然就這麼拿出去了五億,何其不清醒。
他簡直像個無可救藥的愚人,什麼砝碼都敢往天平上那名為林緻溪的一邊放。
可或許他根本賭不赢,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是林緻溪演了這一場戲幫着秦長裴坑害他——他不是沒有想過,可他怕輸。
輸的代價太大了,宋卻舟不怕赢不了,他有資本有底氣有手段,可以用千千萬萬的方法報複林緻溪,但他獨獨怕賭錯。
不怕不能赢,隻怕會賭輸。
而他的心裡也有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心跳很激烈,似是也曆經了一場生死,難以言喻的欣慰與歡悅裹住了他,令他竟是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為什麼?
他愣愣地覆上胸膛屬于心髒的位置,那裡有太難形容的哀切和歡喜,如同翻湧的海嘯,頃刻間将他卷入陌生的地域。
那裡昏晦無光,種種謎團像無數雙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定有什麼被隐藏了——他理應知曉卻偏偏不允許被知曉的存在。
這個存在讓他在最關鍵的時刻更改了自己即将說出口的話,也像在提醒着他,他曾經一定失去過什麼。
是什麼?
竟然會讓他這樣悲傷。
宋卻舟捂住胸口。他覺得自己冥冥之中更改了什麼,那或許是說不得的、虛無缥缈的,卻足以在一瞬間裡讓他如獲新生。
他還是在想林緻溪有沒有騙他,那三分鐘始終是他心尖的困惑。
也許他早有定論,那短暫的時間根本不夠這一切的發生,他就是被騙了,被林緻溪和秦長裴聯合戲弄了。
他就是被當成一個笑話看待了,那兩個人或許還在背地裡笑他的蠢鈍和愚昧。
如果這樣,如果這樣。
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那意味着林緻溪沒有遇險,沒有被綁被打,好好地安全地待在哪個地方,安然無恙。
而他,他終于可以放棄自己所有的恻隐,得到真正的自由,再不會被心軟困擾,再不會抱有不切實際又可悲可憐的幻想,他可以用盡手段對付林緻溪,再不會因為想要林緻溪愛他而痛苦哀傷,再不會有求而不得的苦楚。
那樣沒什麼不好的。
報複林緻溪總要比失去林緻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