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卻舟靜靜靠着那張躺椅,椅子是他買來送給林緻溪的,作為當時林緻溪給他買衣服的回禮,椅子有些複古,是林緻溪中意了很久但還沒來得及下單的款式。
林緻溪很喜歡曬太陽,尤其是寒秋冷冬。
這間公寓地理位置好,朝陽,一年四季都不泛潮。
日頭高照時林緻溪總要搬兩床毯子,一床給自己,一床給他。
宋卻舟以前是不睡午覺的,他閑暇的時間多是用在閱讀或者刷視頻,有時也開一兩把用時不長的遊戲。
他懂勞逸結合的道理,但也不會在休閑時光上下太多的功夫。
而睡午覺這件事純粹是他被林緻溪帶起來的。
兩張躺椅并排放,兩個人的肩相互挨着,他們做着彼此的事,宋卻舟浏覽那些文件,而林緻溪構思畫面的分鏡。
文件不是特别重要的文件,稿子也不是特别急的稿子,因此他們還有閑心和餘力各自帶一隻耳機。
耳機是他的,白色,帶線的款式,歌單是林緻溪的,十首歌裡頭七首純音樂三首粵語老歌,曲調大多悠揚綿長,配着暖和的日光很是讓人困頓。他們偶爾說幾句話,關于晚上吃什麼、最近天氣怎麼樣、買回來的土豆放了幾天、給花澆的水是不是太多了。
太尋常了,以至于要挑出一句特别的也成了難事。
他們總是一個人說,另一個人搭幾句,來回幾次後誰先不說了,交流便也停了,又各自投入到各自的工作中去,下回依然如此。
有時林緻溪很長時間都不說話,他一轉頭,準能看到這人昏昏欲睡;也有時前一分鐘林緻溪還在和他胡扯,後一分鐘他感到耳機被輕輕牽動了一下,宋卻舟就知道對方又睡去了。
這時他就将文件先擱置,無奈地笑一笑,伸手把林緻溪手裡的繪闆拿走,摘了耳機,再把毯子給人往上拉一拉。
宋卻舟瞧了眼手表上的時間,準備接着看文件,等過兩個小時去做飯,可大概是耳機裡的歌聲太連綿,歲月又太無憂,他竟然也在和暖的日光裡生出了溫柔的睡意。
他的手漸漸落在膝上,頭慢慢朝一邊靠去,和林緻溪抵住,悄悄地睡去了。
醒來時發現他手裡的iPad也沒有了,耳朵裡空空的,毯子蓋得很嚴實,身邊已經沒了人。
他揉揉眉心坐起,聽見了腳步聲,回頭看,是林緻溪興沖沖地捧着一盤烤好的蛋撻進來,看到他時還有些小得意仰起頭,笑着對他說:宋總不是說自己不睡午覺嗎這怎麼屈服了。
宋卻舟便等他走近好笑地捏捏他的臉說是被他傳染的,林緻溪故作不服,兩人又一通鬧,鬧到最後用一個纏綿的吻做結尾。
記憶裡有太多這樣的日子了,宋卻舟甚至曾以為一生都是這樣的日子,因此不必花費心思記住某一天。
他被改變了,變得柔和,變得對瑣碎的事更加上心,這是從前的他想不到的——受到父母一輩聯姻婚約的影響,他始終覺得愛是需要一些轟烈的,不是像他父親與母親那樣相敬如賓十幾年,什麼漣漪也沒有。
可是和林緻溪在一起的兩年裡,除卻相遇時的驚心動魄,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格外重視的事情發生,就像他們彼此依偎着,不說黏膩的愛語,隻探讨着面裡頭該放醋還是醬油、加雞蛋還是香腸,最後決定一碗放醋一碗放醬油兩碗都加雞蛋和香腸。
生活平淡如水,他的廚藝和林緻溪的按摩技術都随着時光的流逝愈發精進,其餘的小事,不攢起來說,便是零零碎碎的滿篇瑣碎,哪一件都不太夠單獨列一頁詳細的記錄,仿佛這樣的生活缺了一個人也沒有關系。
便如他們決裂後,宋卻舟獨自住在這間公寓,他可以晚點回來,反正沒有人等他;他不用做飯,也不用再去看那些健康的菜譜,因為他的腸胃沒有問題吃什麼都不會傷到;也沒有人會在他出門前用雙手攬住他的脖頸,親昵地要他帶一袋糖炒栗子回來。
他似乎省了很多事,花在這些事情上的時間都空出來了,支配的權利僅在他自己,然而他的心好像也被空出來了一塊,用以填滿的事物缺失了,帶來的是茫然和悲哀。
因為再沒有人會在他困倦時用那樣恰到好處的力度為他按摩,沒有人用愛人的名義和他分擔一半的家務,沒有人會做好攻略帶他去遊玩去吃美食。
宋卻舟心裡說着這些不重要,可實際上他比誰都渴望得到林緻溪完整的、真正的愛。
記憶裡的豔陽日好像都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漫長到望不盡的黑夜。
他好像坐在這個位置上很久了,看着燈火亮起、熄滅、又亮起,他好像誰也沒有等,因為有一個人再也不會來。他隻是凝視着夜色,任由複雜的情緒似潮水般淹沒他,那是比悔恨還要痛、比思念還要濃的情緒,怎樣都描述不出、怎樣都形容不了。
好像他的生命裡從此隻有見不到盡頭的隆冬。
陽台上隻開了一盞燈,海棠的影子随着風搖曳,映在宋卻舟的眼底,如同幾道斑駁的傷痕。他沒有意識地數着,五盆粉的,四盆白的,因為被養得很好,所以枝葉都舒展着。
某個畫面裡,有人好像也在這麼數着,數了很多天、很多年。
不知道為什麼,宋卻舟忽然想要落淚。
他用手遮住面孔,那枚被他握在掌心許久的平安扣已經溫熱,貼住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