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不差。
林緻溪從沒有一次這樣切實地體會到他的确身處一本小說當中,所有的所有都被規劃好了朝前運作的方式,該說什麼話、該做什麼事、該有什麼結局,通通都被定好了參數,一切都照舊地進行着。
可怎麼能一字不差?
那究竟是宿命的象征還是他們不曾鮮活的證明?
分明愛得這樣熱烈這樣決絕愛到茫然與敵視,臨了兩次離場竟是一樣的台詞。
但故事的走向總有不一樣的地方,他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變數——林緻溪窺見過未來,知道宋卻舟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變成刺向自身的刀,而他從字裡行間預知的那些悲痛,則是支撐着他此刻不至崩潰的倚仗。
已經無所謂自不自私了,他就要死了,被虐殺被放血被拳打腳踢,他快要得到他血淋淋的報應了。
這報應也會令宋卻舟痛心,或許之後的很多個夜晚,宋卻舟每每回憶起,都會輾轉難眠。
就算,就算如今的他比上輩子還要讨人嫌,就算宋卻舟對他的愛意已經被他的不知好歹費去了一些,可隻要還對他有一點愛,宋卻舟就總是會難過的吧。
會嗎?
如果會的話,如果會的話——
想到這裡,林緻溪的心裡竟然生出莫名的快感。
一個抱有僥幸心理的、不知悔改的背叛者,到了這步田地,還在幻想用自己的生命在愛人的餘生裡留下一把疤,他理應唾棄自己,但又低劣地想對自己寬容一些。
旁邊的綁匪早已等得不耐煩了,伸手掐着他的下颚,惡聲惡氣地催促他講話。
于是林緻溪說:“我沒有在騙你。”
聽筒裡傳出宋卻舟的冷笑:“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林緻溪閉上眼,“我本來打算早點去見你的,我換好了衣服,還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但我在路上被人截住了,我現在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他們打電話給你想讓你付贖金贖我,但我……”
——但我知道,現在的你不會救我。
林緻溪抿唇,沒把這句話說出口,果不其然,他聽宋卻舟低低地笑了聲,語帶譏諷:“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他的手指微微蜷縮,全身都在痛,心髒也是。
他的眼珠像顆幹裂的玻璃球,已經流不出眼淚了,他也不想流,更多的是覺得無奈與悲哀。
宋卻舟這會兒不信,等他的屍體擺在他面前時,他總歸是不會再懷疑了的。
他現下做的每一步都是在為以後增添籌碼,他說我去見你,換了衣服,躊躇了許久,就要見到你了,如果不是意外,我已經見到你了。
——我們本來還有一面的緣分的,可死亡要比你先來到我身邊。
林緻溪意欲用愧疚編造一座囚籠,好讓宋卻舟餘生都留着一部分困在裡面。
一部分就好,若要再多,便是不滿足了。
往旁站着的幾位綁匪有急性子,聽不慣他和宋卻舟這樣拉拉扯扯的,直接給了他一巴掌。林緻溪還沒緩過神,那手機就被舉着湊到他嘴巴邊,一隻手輕蔑地抽了抽他的臉,示意他馬上哭着求饒。
林緻溪牙齒都在打戰,身體對痛苦的本能反應催生了他的恐懼,恐懼中卻清醒而通透,他咬咬牙,說道:“你還記得我上次去找你,和你說的那件事嗎?”
“什麼意思?”
“那時候我求你放青頌一馬,”林緻溪的聲音因為痛而發顫,但他依然努力把每個字都說得清楚,“現在我也還是想這麼求你——隻有這個,除此之外,我别無所求了。”
“你現在是裝得懶得和我裝了嗎?”宋卻舟嗤笑,正想再說些什麼,聽筒裡類似東西碰撞的聲響連同一聲痛呼清晰地落在他耳畔。
綁匪打這通電話是要錢的,沒承想林緻溪給他出這種岔子,說些不知所雲的話,聽得他殺意徒生。
一拳砸在這人的肋骨上,綁匪抓着林緻溪的頭發讓他擡起頭,威脅道:“不想死的話給我想清楚了再說話。”
這句話被宋卻舟聽了個分明,他心知這大抵是演的一場戲,可一顆心髒卻驟然僵滞住了,惶恐的潮水平白蔓延過他的心理防線,那些嘲諷的話一下子全堵在了喉嚨口。
他有心斥責一句“别再演了”,不知為何居然說不出口,隻滿心的冰涼。
男人粗魯地把手機怼在林緻溪的嘴角邊,命令他說些讨饒服軟的話,好讓宋卻舟心軟一軟能出這筆錢。
林緻溪沒有意識地低低呼氣,他的理性和清明都被攪碎了,餘下隻想喊痛的本能。
然而他其實也沒有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