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拉得緊實,房間裡隻有一點光,林緻溪聽到林望舒放柔了語調問他:“小溪,你呢?”
他呢?
林緻溪愣了一秒鐘,而後迅速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點點頭,又意識到林望舒根本看不到,于是他斟酌着字句,回應着能讓林望舒安下心的話語。他說他過得很好早中晚都有好好地吃飯下午有時還會曬太陽,他說他追了好幾部劇還看了幾季選秀雖然好多劇爛尾了喜歡的愛豆也沒成團,他說他時常出去走走山呀湖呀都看過不少,他說這兩年他過得很好。
過得很好,很幸福,令他真的想過就這樣将一生過完。
可誰能料到世事變遷,轉眼間便是陌路無緣、生離死别。
他隐去了宋卻舟的存在,把自己這僅有的美好光陰掰開了一點點告訴林望舒,尾音帶着不自覺的溫柔的雀躍,林望舒聽得心裡也柔和起來。她的孩子有在好好地過自己的人生,這對于母親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慰藉。
她的胸腔有悶悶的回響,讓她快要咳嗽出聲,她極力地忍住了,這使得她眼神黯淡了幾分,半響,她抿了抿唇,說道:“小溪,如果……”
“如果”兩個字剛脫口,後面的話卻接不下去了。
林望舒清楚那有多殘忍,但她又擔心真的等到她去世的那一天林緻溪一點心理準備也沒做好,因此她咬咬牙,還是準備趁這個夜晚跟林緻溪提上幾句。
“小溪,如果手術……”
“媽媽。”林緻溪幾乎是帶了點局促和絕望地叫住她,“媽媽,不要說。”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樣悲傷,就像許多年前看着林望舒雨天騎車摔破一片皮肉的要哭的孩子,字句裡隐約的哽咽讓林望舒的眼眶也紅了,她的心變得很軟,也很易碎,她歎道:“小溪,這世界上總有很多不得已的離别的。”
“可那不能是你對我。”
他沒有說“你跟我”,而是說“你對我”。
林緻溪将音量放得很輕,如同搖搖欲墜的薄玻璃,話裡含着懇求的意味:“媽媽,不要再說了,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們終須一别,但隻能是他離開林望舒。
所以不要再說了,他是真的很害怕。
他希望林望舒好好地活着,平安喜樂地活着,這是他僅存的念想了。
盡管林緻溪已經明确知曉自己的死期,可面對林望舒的死亡,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懼和無措,他不敢去想,如果手術失敗,林望舒在他面前死去,他會怎麼樣。
可他想命運總不至于這般殘酷,拿走他的未來,還要剝奪他唯一的親人的生命。
林緻溪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祈禱着,心甘情願地用最低的姿态請求命運能網開一面。
林望舒張了張嘴,再沒說出什麼,又低低地歎了聲氣。
林緻溪睡在那個沙發上,後半夜耳邊才傳來平穩的呼吸聲,隻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安心地合眼,他的靈魂一直在惶恐裡徘徊——不僅僅是今天。
這三天裡林緻溪沒有再怎麼出過這個病房,他陪着林望舒追劇看綜藝,也聊天,聊些尋常的事,回想童年,或是談談這兩年裡的見聞。
三天過得很快,宋卻舟定的中午的回程航班,給他發的信息是下午見。
越臨近正午,林緻溪越有些焦躁,他帶來醫院的衣服不多,幾件而已,卻被他來回地挑選,到最後才定了那件藍外套。他的頭發也洗過了,吹風機的熱風吹膨了發絲。他看着鏡子裡瘦了許多的自己,拍了拍臉,強打起精神。
林緻溪心裡有數,明白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見面,因此他總是想留點好形象的,才不至使宋卻舟來日回想起來,先入眼的是他背叛的嘴臉和怯懦的表情。
和上回一樣他還是提早去,去之前他和林望舒說了晚些回來。
一切妥當,他準備赴約,意外卻猝不及防地抵達。
就當他走出醫院大門路過一個拐角時,耳畔傳來獵獵風聲,林緻溪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雙手從背後掠過他的肩,一塊濕潤的布快速地覆上他的口舌,眩暈感與窒息感令他如墜深淵,大約兩秒,他閉上眼,手臂無力地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