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上輩子死亡那日的場景,那些記憶從來沒有在林緻溪的腦海裡模糊過一分一毫,任何一個親身體驗過死亡的人想必都不會忘懷生命流逝的苦痛。
林緻溪始終記得那通電話裡宋卻舟說的所有話,何其絕情,每一句都是推動他走向死亡的契機。
而此刻他和宋卻舟用電話聯系,交談途中他也會時不時地抖一下,生怕電話在下一秒鐘挂斷。
大概是在那時候養成了特殊的應激反應。
他也害怕聽到決絕的話語,這會障示他離死亡無比接近,不過好在宋卻舟雖然是不耐煩地說着話,對自己為什麼沒及時接通電話倒給出了解釋,給出的答案令他松了口氣。
林緻溪想真好,宋卻舟不是故意不接的。
可想着想着,又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怨恨,他有些委屈,這委屈來得猝不及防且不可理喻——沒道理他在秦長裴那裡卑微至極,卻在宋卻舟面前埋怨訴苦。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早就沒有了恃寵而驕的權利,現在的宋卻舟不是他的愛人了,不會給他安慰和擁抱、疼惜和親吻。
可越這樣想,心裡就越是難受。
他想宋卻舟要什麼時候才能不再那麼恨他呢?
他想人活着的時候為什麼不能透支死後的愛呢?
沉默的時間其實不長,宋卻舟卻沒了耐心,說道:“沒事就挂了。”
“有的有的。”林緻溪慌張叫住他,“我是想問……”
他正想着怎麼組織語言,宋卻舟直接一聲冷笑:“你是想問我為什麼突然對青頌出手吧。”
宋卻舟毫不留情地撕開這場通話的遮羞布,試圖将原該有的質問與對峙擺到明面上來——是的,宋卻舟覺得林緻溪應該質問他,或者再嚴重些,聲嘶力竭地責備他,問他為什麼出爾反爾發難,而他早就準備好了反擊的話語。
他手上轉着支細長的鋼筆,猜測林緻溪可能會出現的情緒和舉動,是驚疑、害怕還是仇恨?
他饒有興緻地等着,等到了林緻溪低聲問他:“我可以問問原因嗎?”
這人的聲音太輕,那邊好像又有雜音,種種混在一起,像朦朦胧胧的霧,稍不留意就要散了。
宋卻舟聽得眉頭皺起,他注意到了對方嗓音的沙啞,于是指尖上躍動的筆停滞了一瞬。
他順勢低下視線,隻兩秒,又恢複淡然從容的模樣,給出帶着嘲諷的回答:“我記得我當初沒答應你什麼吧,我隻是說考慮考慮而已。”
那邊好像愣住了,沒馬上說話。
這回宋卻舟沒去催,他揣摩着對方此時臉上可能出現的表情。
他頭回覺得打電話不是件好事,倘若是當面,他就能将林緻溪每一分神色變化都收納在眼底,而後快意地諷刺了。
約莫十來秒,林緻溪說:“您是,不交換的意思嗎?”
宋卻舟直截了當道:“是。”
“為什麼?”林緻溪喃喃。
宋卻舟輕笑:“你不妨自己想想原因。”
他把問題抛了回去,惡意滿滿地等着看林緻溪會給他什麼樣的回複,可他等啊等,也沒想到林緻溪會這麼跟他說:“是交換籌碼的問題嗎?”
這個人低啞的聲音傳到他的耳中,哭腔隐隐:“是不是,四十年少了啊?”
那支鋼筆徹底停在了宋卻舟的指間。
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林緻溪會說這樣的話——四十年,風華正茂的半生,這個人來問他是不是不夠換他的一次選擇。
宋卻舟垂下眼睛,胸腔悶堵。
他忽然對曾經的想法保持懷疑了,林緻溪真的是知道自己還愛他所以才敢一再出現在他面前的嗎?
如果是,為何而今要問這樣的話;如果不是,那作為交易内容的四十年,那些哀求與道别,都是真的嗎?
宋卻舟近乎迷茫了,他想林緻溪應該仗着他殘留的一點于心不忍大做文章,而不是這樣貶低自己,将四十年當作可以随意揮霍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