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的掌心也似結了冰,蔓延出平原般望不盡的霜,可是他的心底卻生出了莫名其妙地一些不該有的炙熱,乃至他的指尖也在興奮地顫抖。
是生病了嗎?
不知道,或許是吧,他應該感冒了,因為他渾身都發冷。
那些顫抖是因為冷嗎?
不知道,或許不是,因為他的心也在以同等頻率跳着。
林緻溪聆聽着潮汐奔來湧去,黑夜裡的江沒有白日裡那樣恢弘,它像一片深淵,好似能吞食任何東西。
他看得癡了,半邊身子都探出欄杆,他忘記了這有多危險,他覺得他正在尋找着什麼,那是不可言說的,又或者,他隻不過是在漫天的絕望裡找到了一條生路而已。
可以就此解脫的生路。
反正他的結局不就是死亡嗎?
那為何不能允許他挑個溫和的方式呢?
車禍,猝死,意外墜江,假若在和宋卻舟決裂的當天他就以其中一種方式離開人世,那該有多好。
那樣他就是完整地死去了,而非如今這樣被人惡意地割裂,破碎地走向終局。
遺憾是最好的潤色劑,那樣宋卻舟也不會一直恨他、越來越恨他。
林緻溪領悟了這個道理,他想要是他現在能馬上死掉就好了。
他想要是他從來沒有重生過就好了。
可是,可是,這人間還有正在愛他的人。
他要是主動地邁向死亡,林望舒該怎麼辦?
宋卻舟尚有歸宿,他的媽媽,他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餘生又該歸于何處?
林緻溪覺着自己太自私,他不該渴求死亡,這自私又變成了一道折磨他的枷鎖,困住他的心在灼烈的火焰裡不得掙脫。他的目光落在幽深的江面上,往下,再往下,那裡有溫柔的月亮,他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去碰,然而靈魂卻清明,他在心裡一遍遍地說着媽媽原諒我媽媽不要恨我。
他要做什麼?
林緻溪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動作是一場鬧劇,他知曉會怎樣收場,這些任性會被他收回的,在他真的要墜下前——但他實際上并沒有停手。
可手機在這時響了。
林緻溪吓了一跳,大夢初醒般地跌下欄杆,連着往後退了好幾步。
心髒在胸膛裡劇烈地跳動着,每一下都振聾發聩,提醒着他剛剛究竟幹了什麼。他知道自己最終大概還是會收回手的,他還沒到可以離開人世的時機,可誰能保證意外不會發生,方才隻要沒控制住再往前一步,再稍稍向前一寸,他就會掉進江裡,埋葬在暗無天日的溝壑中。
他一陣後怕,根本站不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好在這個點這邊沒人來,沒有誰會看到他的狼狽,因而他沒着急起身,隻慌忙地拿出手機。
看到手機上的備注,他眼睛微微亮起,顫抖着手接通了。
“喂,喂,”嘈雜的江潮奔騰聲裡,他在人間用一通電話和某個人建起了聯系,他的語氣也比以前急促不少,“宋先生,您給我回電話了啊。”
“你中午打了兩通電話,剛才也打了一個,有事?”
很冷漠的聲音。
頓了頓,對面又接了句:“早上下飛機手機摔了,用的備用機,剛換回來。”
這變相的解釋讓林緻溪聽完後眼睛燃起了星火,漸漸地明亮起來,他莫名其妙地有些想哭,但不合适,他隻能極力忍住,小心翼翼地詢問:“所以,所以你中午不是故意不接的,是嗎?”
他屏氣凝神地等待着回答,那個回答會取決于他能否得到一刻的救贖。
一秒鐘裡林緻溪在心底無數遍地祈禱,他想求求宋卻舟告訴他、他不是故意不接的。
他很害怕,如果他被綁架的那天,宋卻舟不接他的電話,他該怎麼辦。
他不願意去想,如果到時候那通電話宋卻舟不願接,他該怎樣孤獨地死去。
所以給他一點希望吧。
一點就好。
對面沒有立即回答他,兩個人呼吸聲在電話裡交融,誰都沒有再說話。
彼此無言了許久,久到林緻溪眼底複生的光彩又慢慢地淡褪,久到他的心裡再度滿溢苦澀,他認命了,勉強地勾起唇角,想要混過去,生怕宋卻舟心情不爽直接挂了電話。
可他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一句“是”。
語氣摻雜了像是本要否認卻又不知為何終究承認的惱怒。
林緻溪發愣,那點可悲的笑意僵在唇邊。
他的眼中淚光閃爍,如同幹枯的眼睛重新生長出了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