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長裴聽到他的話語瞳孔微微放大了些,但他實在太會掌控自己的表情,因而這些細微的失态并沒有被林緻溪覺察。
用林緻溪的視角去瞧,隻能看到秦長裴将手裡的咖啡放下了,望向他的眼神裡摻和進了他看不真切的複雜情愫。
問話的語調卻一如平常:“你說你願意去死?”
“是,是。”林緻溪忙不疊地點頭,“我願意馬上去死,求您放過我媽媽。”
聽到這個答案秦長裴呼吸一頓,他發現他好像真的看不懂這個人了。
他印象裡的林緻溪總是勇敢又怯懦的,勇敢到為了林望舒敢在第一面就瞪視他,怯懦到幾年裡都是低着頭忍受他的嘲諷與欺辱。他在林緻溪的身上花了不少怨毒的心思,他目睹林緻溪的孤獨,就像目睹一道由他親手造成的殘缺。
最先他的心情一直是愉悅的,不,到此刻他也依然樂于見到林緻溪的難堪與寂寥,他把林緻溪逼到了要用死來償還的地步,他理應有所快感,而不是心頭一震,總覺着要失去一些什麼。
秦長裴眸色下沉:“你知道我沒有在跟你說笑。”
“不是說笑,”林緻溪卻覺得這是在給他機會,仿佛秦長裴點頭應了他提出的交換,就是在對他的恩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這個所謂的交易成功了,“我願意交換,懇請您答應。”
秦長裴隻覺怒火上湧,說的話也帶了譏嘲般的惡意:“可是我要你的命幹什麼?”
他眉頭一挑,接着問道:“你的命很值錢嗎?”
林緻溪洩了力,他一直拿在手裡的杯子沒端穩,熱咖啡潑出了點澆在他的手腕上,有很強烈的刺痛感。
他沒去管這無關痛癢的小事,滿心滿眼想的是秦長裴沒同意他一命換一命的要求。
他生命的價值被秦長裴貶得如此之低,但他已經來不及去惱怒了。
大概是這種話聽多了,曾經愛他的人和向來恨他的人都這麼說,以至于他自己也當了真。
在知曉世界的本質之後,林緻溪似乎也接受了自己隻是個早晚要死的配角的事實,如今也隻想着這條活不了多久的命能換來什麼。
他手裡的咖啡被人用極快的速度拿走,蓋着手腕的衣服好像也被往上推了推——之所以是好像,是因為等林緻溪從自己的世界裡回過神,隻看到秦長裴緊攥着他的腕子,神情也不如他來時波瀾不驚,那雙深色的眼睛望過來,其中仿若有焰火騰燒。
“你在幹什麼?”秦長裴皺眉,微妙的停頓後,他甩開手,說,“你知道你腳下這款地毯值多少錢嗎?”
“對不起。”林緻溪呐呐道歉,“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秦長裴沒說話。
林緻溪收回手,他的手雖然沒受太大傷,但由于他的身體真的太冷了,所以澆上去熱的液體要格外地痛一點。
可這個小插曲并不足以改變什麼,他也沒有什麼心力去管自己,林緻溪放低姿态,用哀求的眼神看向這間辦公室的主人:“我的命是不值錢,您要我生我就生,您要我死我就死,我什麼都願意聽您的,隻求您大發慈悲救救我媽媽,您讓我做什麼都行。”
秦長裴仍然不說話。
林緻溪在他這裡好像沒有這樣地舍棄過自尊,以前他再怎樣冷嘲熱諷,再怎樣背地裡叫秦家的人孤立他,抑或是用一串廉價的玻璃珠子讓他高中三年都不好過,林緻溪也沒這麼低過頭。
十年前他想着林緻溪什麼時候會徹徹底底地來求一求他,而今他确然如自己最初想的那樣,迫使林緻溪在他眼前粉碎尊嚴潰不成軍,可預料之中的快感并沒有如期出現,冒上來反而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和酸澀。
不過他沒有将這些情緒外露,他的表情還是那麼冷靜,眼底還是充斥着商人的算計,他問林緻溪:“宋卻舟把你趕出來了,是嗎?”
林緻溪手指不自覺蜷了一下,那些痛苦的回憶又刺了他一下,但他已經習慣流血,也沒有時間追憶,他點點頭:“是,他知道我想拿松原那份的文件,和我已經……決裂了。”
“怎麼不去找他求求情?”秦長裴調整好心緒,似笑非笑,“說不定他就心軟了,答應支付你母親的治療費用了呢?也許還能幫你找份骨髓?雖然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他這番說風涼話的樣子令林緻溪心裡恨意翻湧,可恨一個人也要耗費太多的心神,林緻溪已經做不到完美的僞裝了,他隻能麻木道:“他恨我,他不會再原諒我了。”
他平靜得仿佛在說一個無比确信的事情。
“但出乎我意料的,他竟然沒有報複你。”秦長裴打量着他,好似在思考着什麼,“我和宋卻舟生意場上也對上過幾次,他可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