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多少夢,才可以過完這一生。
林緻溪看到那些畫面在他播放,一幀一幀,他的二十八年就這樣過去了,倘若當初消散時是懷揣着九分釋懷和一分自欺,那麼現在重新坐在這個黑房子裡,有的就隻是無可奈何的悲涼了。
他全都想起來了,二十三年的孤獨、兩年的幸福、三年的無望,以及那重生的以為是救贖的十幾天。
神明把記憶還給他了,在他決定向宋卻舟坦誠的這一天。
用意何須多說。
無非是阻止他。
一個無關緊要的配角怎麼能更改故事的進程呢?
這是大罪,所以要罰他再嘗一遍當初的苦難。
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即便重生了,也要得到相應的懲罰,所以痛苦始終如影随形。
甚至,連這痛苦都能算得上法外開恩,畢竟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面前還是那塊熟悉的屏幕,像是能解答他全部困惑的命運。
林緻溪坐在地上,失神許久,眼裡的神采漸漸黯淡了,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擡眼望向那塊屏幕,居然是面無表情的:“這是為了警告我,不要試圖改變故事走向嗎?”
屏幕沒有回答他。
這是句自嘲的話,命運當然不會給出答案。
林緻溪輕笑:“原來你們也知道,如果我告訴阿舟全部真相,他不會讓我死的,因為他愛我。”
他紅着眼眶又重複一遍:“因為他愛我。”
屏幕依舊沒有響應。
林緻溪用手掌捂住眼睛,咽下幾聲嗚咽,他沒有怎樣地失态,仿佛絕望到了頂點,身體就給不出太多的反應了。
“回答我一個問題吧。”他說,“我還是會死,是嗎?”
“即便我知道了故事的走向,知道了隻要躲過秦長裴,我不會被脅迫,不會背叛阿舟,我們不會決裂,我也不會被綁架——但其實無論我想出怎樣的辦法,有怎樣的對策,我仍然會死去,隻要到那一天。”話音裡帶上了哽咽,林緻溪的手緊緊攥着胸膛前的衣服,“我心髒感受到的痛不是空穴來風對嗎?就算我不被綁匪用刀捅死,我也會死于别的原因對嗎?車禍?疾病?還是心梗?”
他一字一句地說:“我根本就不會被允許活下去,對嗎?”
這回屏幕沉默很久,才緩慢顯示:“故事無法更改。”
林緻溪輕笑出聲,滿目嘲諷:“就因為我不是主角?就因為我是一個注定要為情節鋪路的工具人?”
笑着笑着,就泣不成聲:“可是為什麼還要給我重來的機會呢?明明我已經說了我沒有遺憾沒有執念了,為什麼還要這麼捉弄我呢?我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和死亡,你們為什麼還要跟我開這樣的玩笑?”
嗓音接近嘶啞了,二十五年的光陰,怯懦與隐忍始終是他的性格底色,可這一刻他想聲嘶力竭地質問,哪怕對方是能夠決定他生死的“神明”。
但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那是痛心的陳情,林緻溪緊攥着手彎曲脊背,滿臉淚痕:“可是我明明已經打算告訴他所有的真相了,明明我都已經想好我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了,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打碎我的幻想?難道就因為我不是主角,我就活該被戲弄嗎?就活該等死嗎?”
他的肩膀發抖:“上輩子我做錯了事被人殺死,我認了,我告訴你們,我願意魂飛魄散,這樣就好了啊,這樣就好了啊!為什麼還要讓我重來一次,為什麼!這輩子我還沒有做錯事,難道還要讓我自己離開嗎?既然如此,何必重來呢?”
沒有人回答他,這片空間隻剩下他一個人。
而林緻溪終于明白了重生後為什麼會做那些大同小異的夢,他夢到那間黑房子時,當然會覺得落寞,因為他在那裡“生活”了三年。
沒有人陪他,沒有人和他講話,他隻有睡着的時候才不會痛,但他情願清醒地去看關于宋卻舟的橋段,所以他會在睡夢裡掙紮。
于是半夢半醒間,心髒有如鈍刀進出。
“我以為我和他有無數個美好的明天,可其實沒有,我們的緣分僅此而已。”林緻溪雙手捂臉,他佝着背,唇色蒼白,“為什麼要給我希望,又讓我知道這不過是無稽之談?”
他的聲音空蕩蕩地回蕩,所有的诘問都像一個笑話。
林緻溪頹廢地塌下肩,諷刺又輕蔑地笑道:“你們給我一場夢,讓我知道前因後果,是因為知道我會怎麼選擇,是嗎?”
——知道他的選擇,笃定他為了不令宋卻舟傷心,不會将這一切和盤托出。
他明白,假若宋卻舟清楚了因果,知曉了他的處境,按照宋卻舟的性格,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已經從那些文段裡看出來了,就算是他當時背叛了宋卻舟,宋卻舟不救他的原因更多是以為那是他和秦長裴策劃的陰謀,而不單單是因為不想救他。
縱然那時宋卻舟是恨他的,也還是會因為他的死亡痛徹心扉。
這樣的愛人,他怎麼敢去坦白自己因為隻是個配角所以時日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