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閉了一下眼睛:“好。”
既然那個所謂的作者這麼設定的,那麼林望舒至少後半生能安穩度過,這也算了卻了他一樁心事。随後他抹了把眼睛,強顔歡笑道:“那我還想看我的愛人……”
頓了頓,他改口道:“我想看宋卻舟過得好不好,我想看看他的未來。”
這一次屏幕同意了,展現在林緻溪眼前的不是畫面而是文字,就如其所言,是從文裡摘出來的沒有前因後果的某一段。
林緻溪打起精神去看。
小說是現在進行時,關于他的片段多以回憶呈現,作者偶爾提起一句,屏幕就将那幾句放出來。
“宋卻舟那一年時常會回憶起那個傍晚,他踉踉跄跄地走進那扇已經生鏽的門,迎面的血色宣告着某個人的死亡,他一時間做不出任何反應,隻有流淚的本能。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每一步都肝腸寸斷。
後來他用将近一年的時間去麻木,卻在某個夜晚驚醒,突然流下淚來,知道了那個被宣判死亡的人,是他自己。”
林緻溪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痛哭。
原來宋卻舟也是會後悔的——在知道他的死亡之後。
原來宋卻舟也還是愛他的,即使他那時已經聽不見、看不到。
命運僅有的善意是将宋卻舟的悔恨和愛意告訴他,縱然已太遲太遲,他們已經用錯誤的方式錯過了彼此的一生。
可對于此時的林緻溪而言,又怎麼能不算是一些慰藉呢。
他開始慶幸,那些叙述裡宋卻舟所呈現的痛心讓他卑劣地感覺到了歡喜,他羞愧自己的無恥,卻卑微地把那些字句讀了又讀,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宋卻舟的沾染了悔意和愧意的愛;慶幸之後是害怕,那些句子裡的哀傷和酸楚太濃烈了,那些磅礴的哀恸也令林緻溪的心感同身受地一道被揪着,他幻想着宋卻舟在夜裡流淚的場景,心像墜進冰窖,眼眶也不自覺地酸痛;害怕過後還是慶幸,他隻是一個書裡的配角,未來的故事和大好的光陰都是留給主角的,宋卻舟會遇到真正的愛人,那個未來愛人會讓宋卻舟被判死亡的靈魂重獲新生。
隻有一個片段,林緻溪卻看得很沉重。
于是他蜷縮起來,合上眼睛,淺淺地睡一覺。
他知道自己會醒的,在沒有看到宋卻舟的幸福前,他始終會是這人世間的一個孤魂野鬼。
睡去,又醒來,反反複複,他不記得時間是怎樣流逝的了,渾身上下一直在疼,醒着就痛,但不流血,也沒疤痕。沉睡的時間要比清醒的時間長,醒的時候那塊屏幕就給他播放文段,他一點一點地看。
那些日子林緻溪遠離故鄉,靈魂孤零零地飄蕩,閉眼是安穩的死,睜眼卻不是安詳的生。沒有朝暮,沒有春秋,他隻是沉默着,用何其溫柔的眼神,在小小的一方天地裡,斷斷續續地,讀完了宋卻舟的一輩子。
讀他的輾轉,讀他的再遇,讀他前程錦繡,讀他忘懷前塵,讀他怎樣地愛上後來者,讀他怎樣又一次獻出一顆真心。
林緻溪淚流滿面,卻笑出了聲,當讀到宋卻舟再度付出的那顆真心沒有再次被辜負時,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當讀到那場在海邊舉行的盛大求婚儀式,他垂下了眼睛,片刻後又因宋卻舟而覺圓滿。
原來這就是故事的結局了。
林緻溪怔怔地發了很久的呆,而後問:“我在這裡待了多久?”
屏幕:“三年。”
“三年啊。”林緻溪低喃,忽而笑道,“原來已經三年了。”
宋卻舟為當初的選擇痛苦三年,而他也在這片空間滞留三年。
原來誰都沒有解脫。
林緻溪撫摸上自己的心髒,他摸不到刀柄,但一直存在的痛楚讓他知道那把刀子還貫穿着他的心髒,他從來沒有被放過。
第四年宋卻舟會遇到自己真正的愛人,修成正果,長長久久。
宋卻舟會一直向前走,但他隻能是個停留在過去的人,不過能知道宋卻舟所求都成、所願俱現,足夠他心滿意足了。
假使還有怨恨,那隻能是怨恨作者,給他的着墨這樣少,讓他這的二十五年這樣單薄、這樣落寞。
林緻溪挺直脊背,“我可以再問幾個問題嗎?”
“可以。”
林緻溪問:“他後來還會想起我嗎?”
“很少。”
林緻溪問:“他們在一起後,他會在那個人身上看到我的影子嗎?”
“沒有過。”
林緻溪問:“他們會白頭偕老嗎?”
“會。”
“我沒有問題了。”林緻溪彎着眉眼,“也沒有遺憾了。”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執念散盡,願意魂飛魄散。
“祝——”身體慢慢化為灰燼,最後一刻,林緻溪開口,他想說“我的愛人”,但到底還是替換掉了:“祝宋卻舟,和他的愛人,餘生平安喜樂,事事得償所願,兩個人地久天長。”
眼淚墜地,他笑着說:“祝他永遠擁有主角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