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宋卻舟的那一個月不必多講述,他的生命裡好像确實沒有多少有趣味了,去醫院看望林望舒是他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剩下的時間都用來後悔。
悔恨是這世上最能消磨人意志的東西,每每想起曾擁有的幸福,想起如何錯誤地失去這些幸福,就不由得十萬分地痛徹心扉。
林緻溪徒勞地追悔,像個隻能活在昨天的愚人。
但他的生命确實無法再延續了。
他從醫院出來,有一輛車停在他身側,走下來的人林緻溪見過,是秦長裴身邊的助理,這人用的借口也好,以秦長裴的名頭邀請他上車。他拒絕不了,林望舒還在醫院裡躺着,于是他拉開門,發現後座還有一個男人。這個人他也在秦長裴周圍見到過。
林緻溪沒有預料到車開出幾十米,會有手捂上他的口鼻,太突然了,他沒有怎麼反抗就陷入了昏迷。
再醒來是在一張鐵皮椅子上,他的雙手被反綁,面前站着的人又多了兩個,打量他的視線如毒蛇冰冷。林緻溪覺察到自己大概是被綁架了,那幾個人上來就扇他的巴掌,男人的手勁很大,這幾下為了洩憤更是沒留力,他感覺到舌尖滿是血味,喉嚨裡也像堵着鉛塊,眼睛被眼罩蒙着,未知的恐懼令他渾身戰栗,他不知道下一個巴掌會從哪裡來,愈演愈烈的耳鳴裡,模模糊糊的,他聽到一些咒罵,用詞肮髒且不堪。
花了很久林緻溪才稍微理清了一些前因後果,似乎是秦長裴拿下了那塊地有了底氣開始大刀闊斧理清周遭的毒瘤,有二心者都被他開除了,不僅如此,嚴重的幾個都被秦長裴打擊報複了——這幾人想來這些天日子不好過,竟然這樣铤而走險選擇綁架。
可是綁架的對象為什麼會是他?既然是秦長裴的助理,就應該知道他和秦長裴的關系有多僵持,倘若隻是為了他所謂的秦長裴弟弟的身份就來在他身上實現報複,那未免太荒唐了。
這些人不可能不清楚那塊地是怎麼來的,秦長裴絕情地把他當一顆戰勝松原的棋子,用完就丢棄,絕不可能願意為他付出一些什麼,所以,為什麼要綁架他?
有雙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用的力氣讓林緻溪的痛呼都堵在喉間,有人對他說:“長得是不錯,難怪宋家那位能讓你騙到。”
林緻溪心裡一驚,隐約猜到了答案,但他快要窒息了,沒有餘力再去想别的什麼。
直到那人也怕他真的出事,松開了手。
他拼命地咳嗽,沒等到他緩過來,又被抓着頭發被迫擡頭,他聽見誰在說:“你最好祈禱宋卻舟願意花高價贖你。”
“一個億,他願意花這個錢我就放了你,不然你今天就交代在這吧。”
林緻溪渾身冰涼,對于死亡的懼意攀附上他的心頭。一晚上的失眠讓他早上起晚了,沒有吃早飯就去看林望舒,現下腹裡空空,一陣一陣地酸水返上來,和血腥味纏在一起,他緊緊地蜷縮着單薄的身軀,牙齒也在打戰。綁匪用他的手機給宋卻舟撥過去電話,電話在撥通中,宋卻舟還沒有接,林緻溪感受到喉嚨裡或許真的有東西,像是一點碎肉,又像是一小節骨頭,吐不出,咽不下。
他的手指也在痙攣,綁他的人為了防止他掙脫,綁得很死,林緻溪覺得血液已經沒法流通了,他想他的手大概會在今天廢掉。
第一個電話沒有宋卻舟沒有接,耐性不足的男人将怒火發洩在他身上,又是幾個巴掌和一頓拳打腳踢,這回林緻溪連痛吟也沒有了,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身上哪裡又添了傷口,疼楚在這具□□上累積着,他隻知道,自己已經快到達臨界點了。
第二個電話響了十幾秒才被接通,對面仿佛有意晾着他,并不先開口。
一把刀橫上了林緻溪的脖子,微微朝裡刺進去,把威脅擺在了台面上,綁匪冷冷道:“說。”
林緻溪緩了口氣,終究把碎肉或是骨頭吞下去了,他張張嘴,先是幾秒鐘地凝滞,他的喉嚨好像真的破裂了,重新組裝需要一點時間。幾秒種後他低聲喚道:“卻舟。”
幾秒鐘裡他似是想明白了許多事,沒道理宋卻舟被他坑成這樣還要花錢救他,那可是一億啊——林緻溪覺得這是天文數字,他沒有立場讓宋卻舟付出這樣的代價。
他的心裡生出一股野火般的孤勇,令他想做個勇敢的人,直面可怖的死亡,倘使他的生命在今天結束,那麼至少讓他像個英勇就義的勇士。
沒有得到回應,頓了頓,他接着說:“我被綁架了,他們說,要你花一個億贖我,我想,我想和你……”
“道别”兩個字還沒說出就被壓在了舌尖,他幾乎要為自己的小心思羞愧得落淚了。
既然決定要做勇士,為何又要說出被綁架和一億的贖金?為何要說清前因後果?他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他在渴望宋卻舟救他。無論他說得有多好聽。
淚珠子一顆顆地從他眼角掉落。
其實他的眼淚一直沒有停過,被毆打時因為疼痛流出的生理淚水快染濕整個眼罩,但那是身體的本能反應,唯有此刻他是真的因為對宋卻舟的愧疚和對自己的輕蔑而流淚。
他卑鄙地不再說下去了,等着宋卻舟給出答複,哪怕他在半分鐘前還想着要體面道别。
僅僅半分鐘,就将他的勇氣打碎了,可見他的确是個怯懼的懦夫。他想活着,他害怕死亡,為此他甚至想在電話裡向宋卻舟求饒,哭着說請你救救我。
救救他,他真的很疼,他好像快要死掉了。
他真的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