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緻溪早就清楚他在這個家裡要學會低頭,如果他不想自己和媽媽重新回到那個破破爛爛的房子裡。
他必須變得麻木,變得沒有存在感,可面對林望舒時,還要笑着、撒嬌着,遮掩他疲倦又哀戚的靈魂。
他也曾天真過,以為自己收到的手鍊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證明,障示着秦長裴已經“大發慈悲”地原諒了他,允許他安安穩穩地待在這座大房子的某個角落裡。
可沒有,秦長裴沒有那麼輕易地放過他。
生日那天過後,他戴上那條玻璃手鍊,因為是秦長裴送的,所以他得感恩地接過,還得感恩地戴着。
這條手鍊在生日後的一周内就被同學認出是玻璃材質了,他們用趾高氣昂的姿态讓林緻溪摘下來給他們看看。
這座高中因為高昂的學費和師資,裡面的學生大都非富即貴,但總有幾個同學是托着關系進來,或家裡徒生橫财,沒有深厚的家世撐起教養,仗着林緻溪背後沒人耀武揚威,拿他當笑話看。
他是名不正言不順的秦家繼子,這事全班都知道,是誰傳的不必多說,而已經高三的秦家唯一繼承人不喜歡他,這就足夠成為班級裡絕大部分人找他茬的動機了。這個班裡一部分人想靠欺負他在秦長裴跟前刷刷好感,不管秦長裴是否在意、是否能看到,一部分人看不慣他的身份嘲諷他攀上了秦家的大腿,還有一部分人,是淡然的看客。
因此誰也不會為他解圍。
那條手鍊被半個班的人傳着看了,最後丢回他的桌上,領頭的嘲笑這是地攤貨,正好配他這樣的人。
林緻溪剛開始還想否認,說這是秦長裴送他的,他知道今天之後會有越來越多人在背地裡嘲諷他,并非虛榮心,他也不想擁有一條怎樣昂貴的手鍊,他隻是害怕會被冷嘲熱諷地對待。
若如他不是秦長裴所謂的弟弟,根本不會有人在意他戴什麼,他的心底充斥着對秦長裴的恨意,可他還得跟别人說秦長裴不會送出這麼便宜的東西。
不過所幸一貫的謹慎讓他止住了快脫口而出的話。
在第五個看過也說這是不值錢的貨色後,他突然懂得了,懂得了秦長裴為什麼要送他這樣一串手鍊——秦長裴當然知道,他送什麼自己都得收着,不然就給了他對付自己和林望舒的機會。而送這麼一串珠子不過是想讓他在學校被人諷刺被人看輕,秦長裴也當然不用擔心他會把真相說出去,因為那會傷及秦家的面子,他絕不能告訴别人秦家的少爺送出手的禮物有多麼便宜,如果說了,别說是秦長裴,秦橫城都不會放過他。
他們這樣的家族,最注重的就是臉面了。
如果說了,那會成為他的把柄,秦長裴會拿此做無數的文章。
何況這條手鍊,他和林望舒沒什麼見識認不出材料,秦橫城不可能看不出,這分明是秦家的主人也默許的。
所以林緻溪在半個班的哄笑聲中,沉默地把那條手鍊戴回腕上。
自始至終他什麼也沒有說。
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戴着,上學放學的時候戴,給秦長裴送茶水的時候也戴,這個時間段的少年的惡意摻雜着功利性和攻擊性,話說得很難聽,什麼“抱上了秦家的大腿又怎麼樣還不是隻能戴地攤貨”,什麼“你要不求求秦少爺說不定他能賞你一串好的”。林緻溪被動地、默然地接受自己成為班級裡的笑料,也把被動地、默然地把自己的難堪擺在秦長裴的面前,他清楚這些話會傳到秦長裴的耳中。
他疲憊地想着,究竟怎樣、究竟什麼時候才能讓秦長裴滿意。
那條手鍊戴了快半年,某天和林望舒一起在廚房準備甜點時,林望舒還問過他這條鍊子的事情。林望舒不知道這是一串十來塊的手鍊,因而笑容真切,說他這麼喜歡呀天天都戴着。
林緻溪則低垂着眼睛,說“嗯喜歡的”。
他隻字不提在學校遭受的所有,和來自所謂繼兄的打擊,如秦長裴所想那樣向林望舒隐瞞着這條珠子的價格,又向其他人隐瞞着這條珠子是誰送的。
又過兩天,秦長裴“仁慈”地允許他摘下這條玻璃手鍊,用的話術是:“摘了吧,這地攤貨戴着幹什麼。”
于是林緻溪又沉默地摘下,但校園裡的嘲諷聲音并未因此停止。
這三年還是孤獨又倦累的三年。
幼稚園身體孱弱的三年,小學因為肺炎停過課、因為林望舒工作轉過校兜兜轉轉的六年,初中幫忙發傳單做些小活忙忙碌碌的三年,這就是他的前半生了。
始終沒有人願意陪他曬太陽,寂寞仿佛始終是他生命的底色。
林緻溪看着林望舒紮根在秦家,慶幸着他的媽媽終于可以不用那麼為生活拼命,可以擁有漂亮又昂貴的裙子,可以吃喜歡的甜品和化妝品,可是偶爾他也會為媽媽有了心愛的人,不是時時刻刻都關注他了而感到眼眶酸澀。就好像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有了可遮風擋雨的港灣,他不是不為此高興,隻是越來越覺得孤獨。